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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到這個位置了,少年許下的雄心壯志好像都實現,甚至成就比當年夢想的還要好,可是,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沒來由地覺得沒勁?穆昱宇認為自己今晚有些莫名其妙的反常,他搖搖頭,正要吩咐司機開快點,趕緊離開這。忽然,他聽見路邊傳來一聲哐當巨響。穆昱宇轉過頭,正好看見幾個流氓打扮的男人掀翻一家大排檔的桌椅板凳,伴隨著周圍人的驚呼和尖叫聲,一個為首的流氓罵罵咧咧喊:&ldo;倪春燕,老子就砸你店了,怎麼地?有本事讓你那個白痴弟弟來跟我打呀,來啊!&rdo;倪春燕這個名字讓穆昱宇沒來由地心裡一動,這時,他瞥見那個流氓又吹口哨又鬨笑,驟然間,從店裡衝出一個披頭散髮的年輕女人,拎著一小瓶煤氣罐尖聲嚷起來,聲音猶如利刃劃破這一片喧囂:&ldo;軲轆胡,欺負女人小孩很帶種是不是?行啊,把我們逼得沒活路,大家都別活了,你媽的一塊見閻王算球!你有種別走,別走啊,老孃跟你一塊點煤氣罐,誰先跑誰沒種!你敢不敢?啊?操你媽的你敢不敢!&rdo;穆昱宇驟然間覺得喉嚨發乾,他眼睛微縮,盯著那個頭髮紛亂抱著煤氣罐視死如歸的女人,然後,低聲吩咐了林助理一聲:&ldo;停車。&rdo;林助理有些愕然,重複問:&ldo;什麼?&rdo;&ldo;我說停車。&rdo;穆昱宇加重語氣,他發現自己的語氣中帶了莫名其妙的急切,這個時候他不知道這種急切從何而來,他只是不由自主地盯著那個年輕女人。是她,沒錯,他想,還真的是那個人。多年沒見,她看起來比以前成熟了,少女的青澀早已褪盡,眉眼沒那麼精緻了,以往藏著掖著的潑辣勁現在一股腦全傾倒出來。他看著那張臉,腦子裡自動回放一般響起很久以前,他曾經這樣評論過她的長相,倪春燕,他說,你閉嘴的時候有幾分像江南女子,可惜你一張嘴,就是大街上練攤撿破爛的大媽,還是能脫褲子撒潑那種。倪春燕,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像什麼?你就像一塊過期蛋糕,遠遠看著也撒了糖粉也裹了奶油,可是近看了,就能發現上面又發臭又長黴。而且,你的名字就像你的人一樣俗不可耐,你叫倪春燕,你知道全中國有多少人跟你重名?或許每一個穆昱宇都會經歷這樣的成長期:在特定的時間段裡,他滿身尖刺,心裡像個漚滿了垃圾的泔水缸,看誰都想倒他一身臭水,刻薄到恨不得把人切片了放顯微鏡下好好端詳,不放過別人身上一丁點小毛病。那時候的穆昱宇,剛剛擺脫了早年不堪的經歷,遇到願意養活他的好人,來到另一座大城市重新接受教育,開展他在旁人看來幸運而幸福的人生。但沒人知道,這個外形俊美的十六歲少年,皮囊下潛伏著一雙經歷過世態炎涼的洗滌後精準到惡毒的眼睛。他帶著這樣的眼睛,冷眼旁觀著身邊的同齡少男少女天真浪漫,不諳世事。他觀察著這些人理所當然地幹盡蠢事,浪費時間;理所當然地享用糟蹋他曾經歷盡千辛萬苦也掙不到的美好生活。在那間全省著名的重點高中裡,幾乎每個學生都是如此,單純到令他心生怨氣,卻又笨拙到令他心生鄙夷。這兩種激烈的情緒交替出現,最終匯聚成一股積壓的怒火,令穆昱宇忍不住要思考,要琢磨,人跟人之間,到底因為什麼會有這麼不同命運?為什麼他的同學們,個個父母雙全,沒病沒災,全家人打小就圍著他們轉,都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只會關心自己身上那點小煩惱,小感傷?為什麼這種普遍的,幾乎落到每個城市孩子頭上的好運氣卻沒能落在自己頭上?為什麼在他們上了初中還能賴在父母懷裡撒嬌撒潑的時候,他穆昱宇,卻要早早操心自己下一頓的著落?就連坐在這樣的實驗中學教室裡,聽著老師講冗長沉悶的課程,對他而言,也曾經一度是可望不可即的夢想?少年時代的穆昱宇想不明白這些,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只配認領這樣的命運?而這種不公的命運何其殘忍,它甚至剝奪了他追問的權利,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小小年紀就不敢想未來,不敢問現在,因為一想一問,就會沒力氣,就沒法繼續熬下去。所以,當他走出那段日子後,他滿腦子充斥著關於不公平的叫囂,他心裡清楚自己是個什麼貨色:那個在班級裡團結同學,尊重師長,早早顯示出領袖才能和非凡才智的穆昱宇,那個帥氣耀眼,頭腦一流,體育也很棒的明星學生穆昱宇,剝開層層偽裝,其實內裡早早厭世,看誰都鄙夷尖刻、冷漠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