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無塵心頭大震，此時此刻心中再沒半點幻想，眼前的男人竟似從未相識過一般陌生可怕。她看著他頹然道：&ldo;師父說得沒錯，男人的情義恩愛如同幻影，心有靈犀只是逐色的託詞。原來你心裡……竟厭棄我到如斯地步。&rdo;她低下頭，&ldo;但是，同歸於盡，你甘心嗎？你還有美貌嬌妻尚未迎娶，還有榮華富貴等著你享用。與我這樣的怪物葬身一處，豈非太過划不來！&rdo;柳石軒點頭：&ldo;同歸於盡自然不必。&rdo;他突然大力拍向棋盤，片刻之後八仙桌旁邊的石磚鬆動，四塊石板緩緩分開，一個兩尺見方的地穴口顯露了出來。柳石軒走到洞口邊：&ldo;這裡原是我祖屋，無人知道我父親為防強人，預先在此屋中留下了逃生地道，出口就在兩裡之外的杏樹林裡。&rdo;他站在地道口笑道，&ldo;這個地道口合上之後，四塊石板即刻扣合鎖死，能受千斤之力，我擊傷你之後，只需躲入地道，便可全身而退。&rdo;水無塵微微挑眉，語調中略帶調笑道：&ldo;柳大人好大的手筆，你想殺我何必如此麻煩，我雖是個怪胎，卻也是血肉之軀，你這樣的陣仗，十個無塵也死得透透的了。看來，無塵真是令大人憂心得可以。&rdo;言罷她望向棋盤，看了一會兒又笑道，&ldo;一步未錯，大人好記性。卻不知這三年來柳園中的點點滴滴，大人深夜想起，捫心自問時，又是如何自處的？&rdo;柳石軒望著她，認真地道：&ldo;我不殺你，株連滿門。我祖母年逾八十，我兄長上月新添幼子尚在襁褓之中，一個都活不了。&rdo;襁褓中的孩子。水無塵聞言心頭大震，忽然抑制不住地淚盈於睫，誰也不知道她曾經多麼想為眼前的男人誕下一個孩子，日久年長，這個心願於她已近乎心魔，無數次念頭一起，便被自己硬生生按下，只因她深恐孩子生下來與自己一樣是副異相，不敢冒險。如今，這竟成了今生最遺憾的事情。她慘然一笑道：&ldo;塵緣從來如流水，就到這裡吧！石軒，你這麼瞭解我，難道就從未想過，無塵今日會不為搏命而是赴死而來？&rdo;柳石軒定定地望著她，默然不語。水無塵低聲道：&ldo;兩皇糾葛我並不放在心裡，何況我師父與太上皇都已經故世，我作為一個棋子的使命已經完全消失了。其實，像我這樣的人，本就不該降臨人世，紅塵情愛更是奢談，你也不過是平常人心思，我何必怨恨？細想想，也真難為你能與我這樣的怪物，演了三年恩愛夫妻，讓我過了三年最快活的日子！我什麼也沒有，臨了兒，就用這條命送你一場大富貴吧。&rdo;水無塵緩緩閉上雙目，回想自己這一生，天生異相，幼年遭棄，備受苦楚，無人憐惜，一直是受人擺佈的棋子，原以為掙脫牢籠找到個傾心相守的知己，到頭來依舊是一廂情願大夢一場，這世間終究沒有一個人用真心待過自己，此時已心如死灰，只等著最終了結的那一刻。但是良久，柳石軒始終不動不語。她淡淡道：&ldo;還不動手？&rdo;突然，身畔敞開的窗戶被一陣凜冽的掌風拍得盡皆關閉，她一驚，正待睜眼望去，已覺自己被柳石軒緊緊擁入懷中，他在她面頰上輕輕一吻，嘆息道：&ldo;無塵，你怎能疑我。&rdo;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在水無塵心中閃過，這恍惚間的念頭頓時令她心膽俱裂，正要開口，只覺柳石軒將她向前一推，水無塵一腳踩空落入了地穴之中，猛抬頭，只見柳石軒正將石穴上的石磚推回原位。&ldo;石軒。&rdo;水無塵難以置信地輕聲叫。石磚還剩下一寸時，柳石軒望著她正色道：&ldo;你在我心裡，便是這般。杏樹林裡有駕馬車等你，車中有你師父臨終時留下的藥方，你按著去配，便可避開御骨丸所設的大限。無塵，宮廷恩怨、天下紛爭，與你一個弱女子何干？我要你好好活著。&rdo;水無塵恍然，一時間五內俱焚，她用手指扣住地道壁急道：&ldo;一起走。&rdo;柳石軒淡淡地笑：&ldo;我事先找到了一具與你身材彷彿的女屍，已經毀去容貌裝扮好放在床下，但李後心機深重，即便如此，若想保你與我家人無憂，我還得留下自己的屍首去疑。&rdo;水無塵大悲，正待縱身躍上，穴口轉眼間完全封閉，她隨後聽見柳石軒一聲大喝：&ldo;放箭！&rdo;片刻之後頭頂接連不斷的爆響，聲如雷霆，震耳欲聾。水無塵怔怔地站在無邊的黑暗中，眼前晃動的滿是柳園裡繁茂的雙桂樹下，柳石軒望著自己笑意盈盈的臉龐。她看著看著，淚落如雨，原來這世間的一切，無論真真假假，恩恩怨怨，最終也不過是一指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