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煦常常想,要是那輛失控衝過來的卡車,那陣令人頭暈目眩的震動,那些破碎的聲音,還有順著孟辰的額角緩緩躺下的鮮血,都是他的幻覺而已,就好了。他只是做了一個夢,夢裡,他的孟辰在他的驚叫中衝他微笑,告訴他,別害怕,我沒事。緊急避險的時候,孟辰選擇了保護他,自己承受了致命的撞擊。安煦在昏迷以前,一直抓著孟辰鮮血淋漓的手,哭喊著重複一句話,辰辰,求求你,別丟下我。孟辰輕輕地點點頭,手指微微彎起,握住了安煦。無名指上,鮮紅的戒指,無聲地傾訴著絕望的深情和愛意。孟辰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顱骨骨折,內臟破裂,生命垂危。安煦只是輕微的腦震盪和骨折,下床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借錢。父親比幾年前蒼老了許多,安煦恍惚地看著他,彷彿已經分別了十餘載。父親說,你不是說不會再回來了嗎?你不是說再也不認我這個爸了嗎?安煦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跪在家門口,重重地磕頭。父親也許想要決絕,但是終究還是沒忍心,看到親生兒子的額頭被大理石地板磕得血肉模糊,流著淚把他拉了起來。重症監護室每天的探視時間只有半個小時,安煦看著躺在床上,插滿了管子,安靜得像個雕像的孟辰,在他耳邊輕輕地叫喚他的名字。孟辰沒反應,安煦便握著他的手,就像那天在車子裡,堅定,又害怕。害怕一鬆手,就什麼都沒有了。可是孟辰的手指再也沒有動一下來回應他,只有呼吸機有條不紊的運作聲,和心電圖一跳一跳的曲線能告訴安煦,他的孟辰還在,還活著。安煦說,不管你能不能醒過來,都不要丟下我,好不好?回答他的,只有機器冰冷的滴滴聲。探視時間結束,其他家屬紛紛離開,只有安煦一個人坐在醫院長廊上的椅子上,安靜地等待。等待下一次探視時間的開始。我說過,你在哪兒,哪兒就是我家。你在裡面躺著,那我,哪裡都不去。厚厚的牆,隔不開我對你的愛,如果你感覺到了,請醒過來。求求你,醒過來。孟辰最終還是沒能撐過一個星期,第五天的清晨,安煦靠在椅子上打盹,手機忽然響起,他驚醒,滿頭的冷汗。醫生說,孟辰走了。安煦呆呆地聽著,心裡想,哦,孟辰走了。就在剛才,一牆之隔,他的孟辰,死了。初次見面,他友好地幫他把梯子搬過來,說梯子不大穩,你小心點。深深的酒窩,漂亮的眼睛,在那一剎那,奪走了他的心神。被他纏得不耐煩,終於無可奈何地向他投降,說好吧,我們戀愛吧,麻煩你別送花了。幸福撲面而來,他擁抱他,彷彿得到了全世界。安靜地,耐心地,寬容地承受著他的無理取鬧,在他失意悲傷的時候,無條件地用溫暖的懷抱安慰他,告訴他,就算什麼都沒有了,你還有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他說,傻瓜,你死了我怎麼辦?他說,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他說,那我要是比你先死了,你也不許找別人,只能一個人過完剩下的日子,然後跟我埋在一起。他說,還是讓我回家煮大餐給你吃吧,我才不相信外面的廚師能做得比我好。所有的一切,在一紙死亡通知單面前,都變得如此無力而遙遠。兩個人的記憶,變成了一個人的傷痛。安煦走進重症監護室裡看孟辰,護士剛剛為他做了清理,臉上身上都被擦乾淨了,那張他無比熟悉的臉就像一張紙,白皙而脆弱。安煦問,他最後都沒醒過來嗎?護士說,沒醒,但是流眼淚了。安煦看看眼睛緊閉的孟辰,一邊哭一邊笑,說,辰辰,你看,你還是捨不得我的。孟辰幾年不見的父母都來了醫院,憔悴的女人看見安煦,哭著跑過來抓著他的領子,歇斯底里地說,我不反對你們了,你讓小辰回來!安煦失神地看著前方,喃喃地說,回不來了。搖搖頭,安煦從過去的回憶中回到現實,一,二,三,四,五。第六排,第五個。他的孟辰,長眠於此。安煦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孟辰在裡面衝他微笑,一雙明媚溫柔的眼睛,藏著來不及說出口的千言萬語。安煦也對著他笑笑。安煦想,自己會慢慢老去,但是孟辰,永遠都會這麼年輕,這麼美好。他說,辰辰,今天是我們結婚紀念日,你的戒指還戴著吧?我的也戴著呢。今天堵車堵得真厲害,所以來晚了,你不會生氣吧?呵呵,肯定不會,我開快了你才會生氣,對吧?你不在這段時間我開車可老實了,我才不會讓你知道我今天收到一張罰單了。送一束玫瑰給你,收玫瑰的感覺怎麼樣?跟以前那些花有什麼不同?會比較浪漫嗎?別怪我浪費錢,我這個星期不吃肉行了吧?今天爸讓我回家了,他很後悔當初打了你,讓我跟你道歉,他對你這麼過分,別這麼快原諒他,你的心太軟了,我得幫你改掉這毛病。叔叔阿姨都很好,我會一直替你照顧下去的,你放心吧。辰辰,我很想你,每天都想你想得睡不著,你呢?唉,你肯定更想我,我還不瞭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