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善咀嚼這幾個極有內涵的字,正要再問。王景橋已經慢慢地站了起來,&ldo;棋下完了,老臣也該走了。&rdo;詠善見他扎手紮腳地行禮告辭,知道留不住,也再討教不出什麼,又溫和地叮囑了一番注意身體。常得富在外面聽見,趕緊捧著狐狸皮進來,把狐狸皮給了王景橋,又周到地吩咐兩個太子殿的小內侍給太傅捧著,送到宮門外。王景橋再次謝了賞,謝絕詠善親送,跨出廳門,走了三四步,不知為什麼,又遲緩地轉了回來,對詠善道:&ldo;有一件趣事,是老臣在外面官員裡聽說的,告訴殿下,讓殿下也笑一笑。&rdo;詠善問:&ldo;什麼趣事?&rdo;&ldo;好像是上任江蘇巡撫蘇煥的夫人,有三個孃家兄弟,姓宋。他們的父親宋老爺子可是個起名字的好手,生第一個兒子的時候,因為缺錢,給大兒子起了個名字,叫宋錢來,後來果然有錢了。生二兒子的時候,又想要光宗耀祖,就起了個叫宋名來的名字,沒想到又應了,這二兒子就中了科舉。生三兒子的時候,宋老爺子就打算給這兒子起個名叫宋棋來,結果被宋老夫人指著鼻子大罵一頓,你這死老頭子,有錢有勢後就想換妻了?還要送妻來,你作夢!&rdo;這故事倒有趣,詠善莞爾一笑, &ldo;這宋老爺是個奇人,給兒子起名,花的心思真不少。&rdo;王景橋不置可否,慢吞吞道:&ldo;給自己兒子起名,哪個當父親的會不花心思呢?可憐天下父母心,說的不正是這個。&rdo;說完,再次告辭,轉過身,拖著老邁的身影,一步一步緩緩去了。詠善目送了太傅,咀嚼著他的話,離了側廳,沿著迴廊慢慢向房間走。王景橋精通老莊,是朝中公認的智者,似句句無意,又似句句點著了根源,讓人似懂非懂,滿心知道他要提醒什麼,但朝無數個方向去解,又都是解得通的。聽過王景橋一番提點,詠善一顆原本七上八下的心,從懸在空中變成泡在冷水裡,漲了一點點,隨著水波上上下下,卻仍是觸不到實地。這太子面上風光,錦袍底下遮起的雙腳卻是光的,踩在荊棘刺上,淌成滿地殷紅,痛得不知幾何,卻還不能露出半點不自在。詠善一邊想著,一邊裝作沒事人般的閒庭信步,踱到門外,正巧聽見詠臨在裡頭說話。&ldo;好哥哥,就讓我摸摸又怎樣?我保證輕輕的,絕不弄疼你。&rdo;詠善眉頭一抽,驟然加快腳步,掀簾子跨進房裡。詠棋坐在床邊,詠臨就站在他跟前,還彎著腰,正扭著脖子細細往詠棋臉上瞧。聽見身後動靜,詠臨轉過身子,看見是詠善,好像見到救兵似的,趕緊道:&ldo;哥哥你快來看看,詠棋哥哥是不是又不好了?我瞧他不對勁似的,想摸摸額頭探下多熱,他偏又不肯讓我摸。&rdo;詠善聽明白事由,冷冽的臉轉為開切,走過來對著詠棋問……哥哥覺得身子怎樣?這病總是反覆,真教人頭疼。&rdo;伸手貼在詠棋額上探了探,吃了一驚,&ldo;早上不是好一點了嗎,怎麼一會兒就燙成這樣?快躺下。&rdo;詠臨在旁邊渾不是滋味。從前他和詠棋最為親密,自從這些事後,詠棋卻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對自己一日比一日疏遠。別說像往日那樣寵溺縱容,連手腳額頭都不肯輕易讓自己觸碰,好像他忽然之間得了瘟疫似的。倒是對從前極不願接近的詠善,態度曖昧不明。憑什麼詠善一伸手,哥哥就乖乖不動了呢?正滿腹嘀咕。&ldo;詠臨,去叫太醫。&rdo;詠善一邊把詠棋扶到床上躺下,一邊吩咐詠臨。詠臨雖然心裡酸酸的,對詠棋的病還是挺在意的,聽話地應道:&ldo;知道了,這就右。&rdo;詠臨一走,房中只剩兩人。裝出來的清靜安詳,彷佛轉眼就被瞧不見的思緒全部擠走了。兩人目光一觸,頓時又各自別開去,偌大的房間,好像狹窄到令人非要張著肺呼吸似的。詠善垂著眼,默默幫詠棋掖好被子,靜了片刻,低聲道:&ldo;我知道哥哥心裡有話,只是不肯對我直說。不管好聽不好聽,索性哥哥大發慈悲,今天就把要說的都說了吧。&rdo;他說的其實是指春藥一事,可詠棋卻完全想岔了,腦海裡冒出來的,只有偷信二字!心內大震,抬起沾著水氣的黑瑪瑙般的眸子瞅了詠善一眼。懼色滿面。心道,他果然都知道了。末日臨頭,也沒此刻可怕。詠棋渾身激烈顫抖,雙唇猛然發青,又由青轉紫,上下兩排牙齒咯咯咯咯,竟然懼得不斷碰撞,彷佛整個人隨時會顫成無數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