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載著宣懷風和白雲飛在大道上一陣馳騁,轉入了一條頗窄的街巷,都是城裡常見的老舊院子,兩邊一溜過模樣相差無幾的粗木門。聽見汽車喇叭響,一個人影從灰青色的木門裡急匆匆出來,抬頭一見來的車子,卻腳步猛地一滯。想要再回去,已經躲不及了。車子停下,那人也只好迎上來,道:「怎麼你們卻到一塊了?」宣懷風剛從車上下來,腳一沾地,聽著聲音也是一怔,不相信地看了一眼,竟真的是林奇駿,詫然地問:「你怎麼在這裡。」話一出口,驟然警醒過來。瞄身旁的白雲飛一眼,便什麼也不說了,訕訕地站著。林奇駿便也訕訕的。白雲飛見到林奇駿,卻沒有往日的親密溫和,淡淡道:「今天在京華樓裡恰好遇上了,難得他又周到,專門送我一程。」說著向宣懷風道了謝,要請宣懷風進屋喝茶。宣懷風萬萬沒料到會在這裡碰上林奇駿,猝不及防,心裡亂極了,無論如何不肯進屋,只推說要趕時間去年宅。白雲飛說:「年太太是個極好的人,她還要我常去給她講戲呢,我自然要盡心盡力的。宣副官過去,請代我問一聲好。」宣懷風敷衍著應了。白雲飛便說有事先進屋了。「懷風。」宣懷風剛要上車,林奇駿才在後面喊了一聲。宣懷風站住腳。林奇駿走過來,低聲問:「你是在生氣嗎?」宣懷風心裡雖然極不好受,但卻實在不知該不該稱其為生氣。那種驚訝後的不自在,酸酸亂亂,又恍惚經歷了上一輩子的事,如今見了隔世的人似的,與其說生氣,倒不如說有些灰心。也對,他如今和白雪嵐已經這樣了,憑什麼去指摘奇駿和誰相處呢?他確實沒有生氣的理由。這樣一想,心裡倒沒那麼難受了,宣懷風顏色也和緩了,說:「你別這麼多心,你和白雲飛是朋友,我是早就知道的,怎麼會忽然為這個生氣?」林奇駿聽他這樣說,反而更覺得難受,這分明是真的要跟著白雪嵐去了,臉上露出一絲哀傷:「我和他是朋友,和你呢?「宣懷風說:「自然也是朋友。」林奇駿更為黯然,低聲說:「懷風,你這樣說,就是敷衍我了。我自問,我和你之間的交情,與我和白雲飛之間的交情,絕不能劃上等號。」宣懷風自問有負於林奇駿,最怕就是見他這樣黯然的神色,偏偏要說出安慰他的話,更是自欺欺人,只能沉默的站著。林奇駿自從那次在飯店和他對了一席話後,難免日夜思忖,每一想到從前十拿九穩的宣懷風也被男人搶了,就像紮了一根刺。這刺紮在心上,雖然又酸又痛,卻也牽出許多往日的甜蜜來。便覺得從前和宣懷風相處,實在極美妙的。宣懷風一言一行,和風細雨似的,貴氣大方,而且又體貼,真是萬中無一的。這樣想了多日,更加把心裡的情火燒旺了幾分,從前有四五分心在宣懷風身上,現在倒放了八九分心了。林奇駿只恨宣懷風被白雪嵐藏在白公館裡,連一絲縫隙也尋不到,但也越發心癢地盼望著。這一來,他更加連新交的幾個坤伶都不理會了,最近也少去青樓茶館裡走動,唯一就是白雲飛,也是他很喜歡的一個,而且相貌和宣懷風不分上下,風度言談也極好,況且也花了不少錢在白雲飛身上,一時捨棄不下。 偶爾孤寂無聊了,便往白雲飛這裡來。誰想到會遇到宣懷風送白雲飛回家呢?林奇駿心裡一萬個懊悔,忍不住偷看宣懷風。高挑身子,細白項頸,五官精緻得畫兒一般,此刻半低著頭,輕咬著一點下唇,眉微擰著,像在想什麼難解的題目,正是林奇駿所熟悉的沉默美好的姿態。林奇駿心裡不禁一熱。想著剛才一番言語,宣懷風如果對自己生氣,早就上車走了,可他竟然不走,仍這麼尷尬地站著,顯然對自己並非全無情意。這樣想來,心裡又不禁一蕩。一熱一蕩,膽子便大起來。「懷風。」林奇駿站前一步,拿身子擋住了護兵的視線,暗暗握住他的手,壓著聲音說:「你知道,我為了你,就是死也願意的。」宣懷風吃了一驚,猛地把他的手給摔了。看見林奇駿臉色煞白,又覺得自己太傷他了,又尷尬又愧疚,嘴裡只說:「奇駿,我對不住你,這事是我欠你了。」不敢再稍作逗留,轉身上車,關了車門就叫:「開車,到年宅去吧!」汽車發動起來。林奇駿痴痴地站在車窗外,宣懷風閉上雙眼,看也不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