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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的日子,外面雖是風聲鶴唳,虧得白雪嵐隻手遮天,在德國醫院裡外佈防,能擋則擋,把一間病房如精緻小天堂般籠在袖中。宣懷風受他呵護照顧,人又年輕,一天天過去,傷勢漸好,不必每天受換藥的痛苦,也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了。他雖然性格淡泊,但受了這麼久的拘束,也忍不住了,在病房裡扶著牆壁走了兩、三回,就和白雪嵐商量:「既然已經好了,不要佔著人家的病房,我好想回家去。」白雪嵐打量著他,笑容很是高深莫測。宣懷風問:「我說了什麼,讓你笑得這樣古怪?」白雪嵐說:「我這是驚喜讚歎的笑容,你剛剛這句話,有兩個地方,說得真是好極了。」和他相處久了,宣懷風發現白雪嵐是很精通於挑別人字眼的,每每挑出來,經他一詮釋,就多了一番曖昧不可言的意思,偏偏令人不能反駁。聽他這麼一說,下意識地心裡就輕輕一漾,含笑問:「哦?哪兩個地方好極了?」白雪嵐侃侃道:「第一個,就是好想回家的好,讓人一聽,有種撒嬌的意思,是對親密的人才有的用詞。」宣懷風大臊,連說:「胡扯,胡扯。絕沒有撒嬌的意思,我不是研究國文的人,也知道從古至今,這個好字從沒有當撒嬌解釋的。」堅決不肯承認。白雪嵐笑說:「好罷,第一個暫放一旁。第二個你一定不能反駁了。」宣懷風說:「第二個什麼?」白雪嵐說:「第二個回家的家,不是用得更好嗎?你從前動輒就白公館、總長的公館,這般生疏地叫,現在大有進步,已經口頭上正式承認我們的家了。自然,心裡有了愛人,就有了家啦。」宣懷風仔細一想,果然說得不錯。從前第一次進白公館時,真是心膽俱裂,如進了人間地獄一樣,誰料到此時此刻,竟脫口而出,稱之為家了?這樣一來,倒有一種變節似的傷感羞愧湧上心頭。白雪嵐見他本來微笑著,忽然臉上露出鬱鬱不樂之色,知道自己提起從前,觸及舊傷,大為懊悔。他雖然任性不羈,率性決絕,對過去把宣懷風軟禁在公館,強行侵犯的事,其實也心虛得很,又不敢提,趕緊乾笑著換個話題,咳了咳說:「這醫院不但你,連我也住得悶死了,等一會我去說一聲,下午就出院吧。不過叫一個醫生和護士跟過來陪住一陣子,以防傷情反覆。」宣懷風性子善良,見他很尷尬枯澀,隻字未提,默默點了點頭。白雪嵐出去把事情交代了,宋壬等在醫院值守了這段日子,也早悶出鳥來,知道要回公館,個個喜不自禁,而且白雪嵐早就有言在先,等宣副官傷好了回去,人人都有賞錢領的。宋壬還不怎麼在乎,其他護兵卻早在心裡盤算著銀錢到手怎麼花了。 到了下午,諸事處理好。孫副官早結算了醫藥費,對醫院院長和主治的德國大夫都另加一筆謝禮,此外,又聘請了一名西醫和一個老資歷的護士到白公館暫住照顧病人。白雪嵐和宣懷風坐了常坐的那輛林肯牌車子,其餘人也擠了五、六部車子,前前後後,浩浩蕩蕩地回了白公館。到公館門外,管家早接到了電話通知,領著一群聽差女傭在門外列隊等候,瞧見白雪嵐扶著宣懷風從汽車上下來,管家提著嗓子叫了一聲:「恭喜宣副官大愈啦!」竟按老朝代的禮節,領著眾人齊刷刷打了一個千兒。惹得白雪嵐哈哈大笑,指著管家說:「你越老越精了,知道宣副官回來有你們的好處,變著法子討他高興是不是?」管家笑著應承說:「宣副官對我們一向都很好,他回來了,大家都是真心高興的。」時值七月初,豔陽高照。宣懷風從沉鬱呆板的醫院病房出來,跨進原為王侯府邸的白公館,滿目碧綠叢叢,蜂蝶飛舞,奼紫嫣紅,爭奇鬥豔,大為清爽精神。到了月牙門,情不自禁往自己所住的小院方向走。管家跟在後面陪笑問:「宣副官到哪邊去?」宣懷風說:「去看看我的房間。」管家問:「總長沒和宣副官說嗎?」宣懷風停下步來,問:「和我說什麼?」管家說:「總長打電話回來吩咐,要我們把宣副官住的小院子收拾了,東西都搬到總長那院子去。原來您住的那個地方,如今全空著,沒什麼可看的了。」宣懷風一怔。這個事,白雪嵐竟一點口風也沒有透,可見他這人自作主張的惡習不改。但管家只是聽吩咐的,朝他抱怨也沒意思,宣懷風怔了一怔,便不往前面去了,改到池邊踱了一回,坐在石墩子上看著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