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宜懷風,管家忙停了腳步,笑著叫一聲:「宜副官。」宜懷風問:「哪裡來的這麼些花?」管家說:「叫外頭花社送過來的,總長說,特意請人家過來,只有一池塘荷花,很不夠看。公館後花園這麼大,還應該再添一些。您看,這些芍藥還過得去吧?外面拉了十來騾車來呢。」宜懷風瞧了兩眼,說:「很不錯了。芍藥是五月的花,現在都七月了,還能開得客觀漂亮,花社這些人也真有本事。」後頭幾個抱著花盆子的人,兩手都泥糊糊的,大概就是平日花社裡照管花的,今天順便又當了搬運夫,聽宜懷風這麼說,都咧嘴憨憨地笑。宜懷風對管家說:「我不耽擱你,你們忙去吧。」管家答應一聲,領著那些人擺花去了。宜懷風既無公事,又不能出門,便在公館裡四處走動了一下,想起昨天補送的幾張請柬,後來也不見傅三來答覆,到底送到沒有,客人有沒有應承今天過來?左右看看,聽差們似乎也受到囑咐,今天都穿得格外光鮮漂亮,統一的簇新藍布對襟長衫,偏偏不見傅三。宜懷風本來想問問人,把傅三叫過來,後來一想,那四張帖子,一大半是為了還人情緣故,倒沒有誰是自己非見不可的。既然已經主動邀請了,人家來不來,倒是人家的事,何必有執念?就作罷了。這一日,白雪嵐也是要去辦公的。宜懷風看著整個白公館的人忙忙碌碌,倒比往日有趣,不料問了問,才知道白雪嵐一點也不肯讓他操心,親自做了一番佈置,把執行的事情都丟給管家辦了,除了另購鮮花增添趣味,還有準備各種或者中式或西式的高階點心,怕聽差不夠使喚,又臨時再請了一批眉清目秀的侍者,以殷勤待客;據說還特意叫了一個外國演奏班子來助興。鮮花、美食、侍者、歌舞……這些都全了?宣懷風心裡暗暗一算,林林總總,就算往最省處算,恐怕也少不了要用一千塊錢。不由懊悔,早知如此,就不提議辦什麼賞荷會了。實在奢靡。五點鐘左右的時候,白雪嵐從海關總署回來了,近來見到宣懷風,笑著問:「有人送花過來沒有?你見著了嗎?喜不喜歡?醫生說,養病的人除了要調養肉體,還需舒暢心靈。你整天悶在公司,我又要做事,不能天天陪你,你一個人,應該多看看漂亮的花草,讓自己高興一點。我問過了,那些芍藥,是花社用秘方養的,一時三刻不會謝。」宣懷風這才知道,原來白雪嵐買這些花,是給自己看的。 如此心意,倒不好說他浪費了。靦腆一笑,說:「多謝,多謝。」白雪嵐說:「何必這麼客氣?」又說:「我還有叫人準備英國的鬆餅,不是外頭胡亂被人掛著名兒叫賣的那種,是請番菜館裡一個英國廚子特意做的。你上次不是說,留學的時候愛吃鬆餅嗎?」宣懷風說:「你這樣,我很慚愧,一整天什麼也不做,只知道吃。再過幾天,就要變成一頭豬了。」白雪嵐說:「我瞧瞧。」伸手過來,在他肚子上曖昧地撫,唇邊微微露出一點笑意,「養了這麼多天,一點也沒有胖。我倒寧願胖一點,抱起來軟軟的。」宣懷風紅著臉,把他的手給撥開了。吃過晚飯,時鐘指到六和七之間,請柬上說的是七點開始,這個鐘點,已經有客人陸陸續續到了‐‐海關總長的邀請,尋常人是絕不敢遲到的,寧願早到那麼一點。禮貌上,主人家該換了衣服出去招待客人。白雪嵐說:「賞花這種雅事,應該穿長杉才對味。」宣懷風也贊成,想了想,笑道:「你整天不是穿西裝,就是穿海關總署的軍裝,其實,要是穿長衫,身上就有一股很清新的書生氣。」白雪嵐問:「你記得我穿長衫的模樣嗎?」宣懷風說:「怎麼沒有?我們在首都第一次碰面,你去我姐夫家,不正是穿長衫嗎?」白雪嵐露出一點深有意味的笑,打趣他:「哦,原來我那天身上有一股很清新的書生氣,那為什麼你一見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避之不及呢?」宣懷風一時語塞,尷尬地說:「好好的,忽然算起舊賬來了。去換衣服吧,別讓客人久等,不禮貌的。」便和白雪嵐都換了一身長衫,出前廳招待客人。廳裡幾個客人,一到就有聽差捧出熱茶點心來,都正坐著嗑瓜子閒聊,見到主人出來了,紛紛站起來寒暄,白雪嵐自然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器宇軒昂,談笑風生。宣懷風因為實在俊朗漂亮,少不了招惹目光,卻很少說話,垂手站在白雪嵐後面,只安安靜靜地露著微笑,偶爾搭一句和緩的話,很有副官的樣子。但這些客人,多數是不熟的,他也不慣這種無意義的交際,心裡著實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