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折騰,這一夜就過去了。白雪嵐等醫生走了,幫宣懷風穿上睡衣,抱著他在床上,側著身子躺著,就那麼痴痴的盯著他。有些覺得自己錯了,又覺得自己不是全錯。心裡複雜的滋味,怎麼也形容不出來。白雪嵐一宿沒睡,眼看窗外天上漸漸有了光亮,日頭快從東邊天際升起來了,才覺得疲倦。正打算抱著宣懷風睡一會,聽差卻又過來打攪了,敲著門,在外頭問,「總長,有一位年太太來找她家弟弟,說想見您。見還是不見?」白雪嵐不料宣代雲這麼快就找上門,陡然從床上坐起來,不禁有些發懵。她當然是過來找宣懷風的,但宣懷風這個模樣,怎麼能讓他姐姐看見?日後更難以了局。聽差在門外等了一會,看房裡沒有回答,試探著說,「不然,把她打發回去?」白雪嵐卻知道這樣的打發,宣代雲是一定會鬧的,思忖了一下,朝門外說,「請她正廳裡稍坐,我換過衣服,這就去見她。」白雪嵐下床,叫了一個年紀大的聽差來,到屋子裡守著懷風,又叫幾個護兵,把廂房當保險庫似的團團看守起來,才換了一套輕便的天青色長袍,到客廳去會宣代雲。宣代雲身形未顯,穿著一件改良過的黛綠色旗袍,端坐在客廳裡,面前小茶桌上放著一碗飄著輕煙的好茶,她卻一點也不沾唇,只等著白雪嵐出來。「抱歉,抱歉,年太太,讓你久等了。」白雪嵐一跨進客廳,臉上就帶了迷人的微笑,對宣代雲拱了兩下手,歉然道,「你是有身子的人,怎麼親自到我這裡來了?有什麼事,打個電話說一聲,不是一樣的?」宣代雲見白雪嵐出來,矜持地站起來,挺著身板,正容道,「白總長,我今天是向您請罪來的。」白雪嵐奇道,「這是什麼話?」宣代雲神色很正經,和白雪嵐視線相觸,並不畏懼地說,「我弟弟昨晚在貴公館犯了規矩,這事我已經知道了。他在您的地方犯了錯,受點教訓,原也是該當的。但他這樣過來,是我的意思,要領受什麼,應讓我這當姐姐的來領。請您這就放他出來,至於我,或關到海關監獄,或送到警察局,都隨你的意吧。」白雪嵐臉上顯出一些驚詫,忽然又做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猛拍一下大腿,「我明白了,一定是昨晚那個玩笑,隨口一句說笑的事,怎麼?他竟然當真了?」連連搖頭,苦笑著對宣代雲拱手致歉,只說,「慚愧,慚愧,我只顧著和懷風是故交,說話失了分寸,一句妄言,倒把你給驚動了。」宣代雲卻不為所動,「白總長,您也不必說這些客氣話。我和懷風都是落難的人,有什麼不明白?人失了庇護,是少不了到處被欺負的。但懷風好歹也是一個讀過書的自由人,您這樣不問青紅皂白的把他扣住了,我再不自量力,也要上門來問一下這道理了。」她雖是女流,說話客客氣氣的,詞鋒卻甚為犀利。白雪嵐不管她怎麼說,只是微笑,「年太太,你這麼一番話,可把我說得無地自容了。昨晚那句玩笑,我已經說過,是一時失言的,老實說,我雖然是海關總長,也受著法律的束縛,怎麼能說扣人就扣人?」宣代雲說,「若您真是這麼說,那自然感激不盡,既然他不是你扣下的犯人,請您叫他出來,我這就帶他回家。」「他不在這裡。」宣代雲一愕,「怎麼不在這?」白雪嵐把兩手攤開,「難道我還真的敢扣住他?昨晚談了一會,他就說要告辭。我確實留他住的,他就是不肯,說要到奇駿家一趟。」宣代雲更是驚訝,「那麼晚了,他去林家幹什麼?」白雪嵐說,「他沒說,我也沒問。你弟弟的脾氣,你自然是知道的,他向來不喜歡人家問他私事。」他見宣代雲懷疑地打量他,很坦誠地聳肩,「看來你是不信我了,不然就請你進來,搜查一下我的公館。」宣代雲說,「這可不敢,我不是不信您,只是這事,實在不像懷風做的事。再說,他就算去了林家,談完事情也該回家,怎麼在外頭過夜,連個電話也不打?」林奇駿最近常往年宅跑,宣代雲是知道的,也隱約覺得這兩個男孩子親密得有些過了頭。白雪嵐要說宣懷風晚上去找林奇駿,她倒是覺得有幾分可信的。對白雪嵐的態度,也慢慢迴轉過來,抱歉地看了他一眼,緩緩說,「既如此,我不敢再打攪,這樣上門來討人,真是很失禮的,只是我就這一個弟弟,關心則亂,也顧不上禮貌不禮貌了。」接著就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