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飛皺眉說,「具體怎麼一個過程,他說得不清不楚的,似乎是前幾天坐汽車到城外,被幾個土匪綁了票。幸虧土匪看得不緊,讓他瞅了個空,弄鬆了繩索,一個人光著腳從野地裡逃回來的。人雖然回來了,但連嚇帶冷,弄出一身病,現在每日都請德國大夫看病打針呢。」宣懷風聽得心裡一抽一抽。奇駿也是大家少爺出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遇上匪徒,那真是兇險萬分的事。這麼大的事,自己竟然毫不知情。他悽悽慘慘的臥床,反而是白雲飛到他床前寬慰去了。越往下想,越是難受。白雲飛見他臉上都變了顏色,似乎有些激動,勸解道,「宣副官,你別太擔心,畢竟只是虛驚一場,現在這世道,處處都不太平,能夠有驚無險的回來,就是不幸中的大幸。我昨天過去看他,他已經好些了。再過三四天,估計就能下床走動。」如此安慰了宣懷風幾句,又說,「對了,你們也是老同學,有什麼話要我帶給他的沒有?」宣懷風心裡像捱了一下酸刺。暗忖,我和他的話,怎麼能讓你帶給他。宣懷風搖了搖頭,說,「不麻煩你了。等我得了空,親自過去探望他吧。」心不在焉地送走了白雲飛,返回來時,心裡卻完全按捺不住。索性直接去了小電話間,撥了去林宅,對接電話的聽差說,「這裡是海關總長公館,請問林奇駿在嗎?」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莽撞了。奇駿如果正在床上,怎麼能叫來接他的電話。正要改口詢問林奇駿的狀況,偏偏那聽差動作快,一聽是海關總長公館來電,立即就丟下話筒跑裡面傳話去了。宣懷風只好懊悔得拿著話筒等。不一會,電話裡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男聲在裡面問,「我是林奇駿,請問是白公館裡哪位?」宣懷風正想著他的病況,著實有點擔心,忽然聽見他嗓音隔著話筒傳來,似乎又無大礙,只是比平常沙了一點,心不由鬆下來。一張一弛之間,心情卻更難以持靜,直泛起咫尺天涯之感。如果論交情,他自信和奇駿應該是天底下最親密的。但說及實情,情何以堪。竟是各置一處,兩不相知了。綁票、逃亡、生病這樣的大事,還要從外人嘴裡聽說了才知道,那種酸澀不能言的滋味時刻縈繞,宣懷風實在不知該怨誰才是。他沉默了一會,那頭似乎已經猜到了。林奇駿在電話裡試探著問,「懷風,是你嗎?」他叫起「懷風」二字來,極端的溫柔,宣懷風心裡微微一顫,小小的「嗯」了一聲。林奇駿頓時連聲音也精神起來了,「想不到是你,你怎麼想起給我打個電話?」他這樣驚喜交加,倒讓宣懷風大為愧疚。仔細想一下,當了白雪嵐的副官後,自己真的連一次電話也沒有給奇駿打過,怪不得他這麼驚詫。宣懷風問,「我聽說你病了,現在怎樣了?」林奇駿說,「不過是遇到一些事受了點驚,至於遇到的事……在電話裡說這些也不方便,只是現在這世道真夠亂的。我吃了幾天藥,已經好了大半,得你這一句問候,餘下的小半估計也能立即就好。」宣懷風說,「你說得也太誇張了,我打個電話,就有這樣奇效?」林奇駿立即道,「不騙你,我算過我們時辰八字的,你可真的是我命裡的扁鵲華佗。」宣懷風聽得心裡微沉,頓了一下,才淡淡地問,「一陣子沒見,你哪裡學了這麼些油嘴滑舌的話?」那頭被迎面潑了一瓢冷水,猛地安靜了。隔一會,才聽見林奇駿把聲音放輕了些,懇切地說,「這些話原本是想討你喜歡的,不想反而招了你的嫌。你要是不願意聽,我以後不說就是了。」宣懷風在這邊拿著話筒,只是默默的。林奇駿等了一會,問,「懷風,我和你說句心裡話,可以嗎?」宣懷風說,「你說吧。」「我要說了,你可別生氣。其實,不是你我關係到了這份上,我也不輕易說。」林奇駿說,「你進了海關總署後,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好像就隔著幾座山似的,就算辛辛苦苦和你說上一次話,又要提防哪一句不小心惹得你不痛快。豈不知你心裡不痛快,我心裡也難受,難道這種愛情的煎熬,竟是我非遭受不可的嗎?這樣說來,我自認是愛人的那一個,只是不知道,我愛的人,是否也如我一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