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懷風說,「反正這些錢也是他的,就當他給的好處罷。」聽差還是不敢,一個勁推辭,最後沒辦法,實話實說,「就算我拿了去,也沒人敢收。要是收了,說不定又挨一頓鞭子,反而不值。您說是不是?」宣懷風一呆。沒辦法,只好把錢又放回抽屜裡。聽差趁機到外面去,把廚房裡備好的晚飯端過來,就在桌上擺開。四菜一湯,還有一碗粒粒油潤的白米飯。碟子都不大,做得卻色香味俱全。宣懷風一點食慾也沒有,只因為不想聽差為難,讓白雪嵐又多了個打人發洩的藉口,勺了一碗湯,不知滋味地胡亂喝了,就算吃飽了。聽差還在勸,宣懷風說,「等夜深了,我覺得餓再叫夜宵吧。」等聽差收拾了碗筷走了,他去匆匆洗了個澡,回到房裡就到床上躺著,痴痴看窗外銀盤似的月亮。今晚,白雪嵐看來是不會來的了。月色給一切覆了一層淡色薄紗。外面假山石根下,野蟲子悽切地叫著,雖然很低,卻是無處不在,彷彿誰在看不見的地方傷心地抽泣著。這樣難得一人獨過的夜,又這般易讓人觸景生情的氣氛,他原該好好思念一下奇駿的。但宣懷風一想這人,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就揉成了一團亂糟糟的東西。真的像白雪嵐說的那樣嗎?奇駿捧戲子,還不止一個?他真的抱了白雲飛?那個高階手錶,送給白雲飛,是愛慕的意思呢?還是嫖資?他親手給白雲飛戴上的?這真是自尋煩惱,完全中了白雪嵐的計了。宣懷風發現,不去想太多,一心一意討厭白雪嵐,把錯都推到白雪嵐頭上,倒比這樣割心似的一個人空想要好。不若,今晚就不思念奇駿了。就算要思念,也不如思念天上的媽媽,還有,從前總是一臉兇蠻,其實對自己很寵溺的爸爸。思念這個詞,該怎麼念呢?他努力回想一下,大概是……tuané。這是白雪嵐教的。這個人,如果不當什麼海關總長,當個法文老師,老老實實教書育人,倒是不錯。宣懷風不由自主,抿著唇微笑起來。風越窗而來,帶著五月夜裡幽幽的甜蜜花香,輕輕拂在肩上。他側躺著,把一個胳膊曲起來,額頭枕在上面。慢慢的,睡著了。到了後半夜,宣懷風正睡得沉,卻猛然被驚醒了。外面有人砰砰敲打著門,喘著氣說,「宣副官!宣副官!總長喝醉了,請您去勸勸吧!」宣懷風起床去開門,一看,是個聽差,皺著眉問,「怎麼了?」聽差說,「總長一直在喝酒,誰的話都不聽,宣副官,勞您去一趟。」「喝醉了?」宣懷風氣起來,「半夜三更,他又抽什麼瘋?」想不予理會,最終又狠不下這個心。白雪嵐剛剛受了傷,他職責所在,也不能不管,只好說,「我去看看。」隨便披了一件長衫在肩上,就跟著聽差匆匆過來。到了白雪嵐臥房外,門口站了好幾個人,管家、孫副官,還有兩個醫生都在,人人手足無措似的在門口大眼瞪小眼。宣懷風問孫副官,「怎麼回事?總長真的在喝酒?」孫副官小聲說,「不但喝酒,還喝醉了。現在還在裡面拿著酒瓶子不放手。」宣懷風原本疑心是白雪嵐的苦肉計,現在一看,又覺得不像,忍不住說,「總長受了傷,喝酒是大忌,你們怎麼就不管管呢?乾站在門外有什麼用?」孫副官苦笑道,「管了管了,不中用。總長脾氣發起來,連醫生都趕了出來。剛才有個聽差不敢再給他拿酒,惱得總長把他捆起來了,明天還不知道要怎樣發落。這公館裡頭,總長最大,誰敢真和他擰著來?宣副官,只能勞煩您出馬了。」最後一句,壓著聲音哀求地說。宣懷風又惱又無奈。心忖,你既然知道把我找過來,就應該早找,怎麼現在鬧得不可開交才想起來。孫副官多少看出他臉色,才說,「總長早下了嚴令不許吵你,不是鬧到這份上,怕傷了總長身體,也沒人敢把你叫醒。現在叫你過來,我身上還擔著不少干係呢。」宣懷風在眾目睽睽下跨進門。頭一眼,就瞧見地上東倒西歪著幾個玻璃酒瓶,桌上也放著兩瓶沒開的,那瓶子樣式和上面的外國字,他都見過,知道是俄羅斯的伏特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