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入愁腸，更添愁意。再看四周，華麗佈置，掩不住敬安王府的滿目瘡痍，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雙手。何肅忍不住長嘆一聲：&ldo;沒想到你我還有一起飲酒的時候。&rdo;歸樂王后傾前，默默為他們的酒杯加滿。&ldo;世事難料，對嗎？&rdo;何俠悵然而笑，問何肅：&ldo;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邀你喝酒？&rdo;&ldo;不。&rdo;兩人相識多年，少年時也算是極好的玩伴，不料會有今日。兩雙犀利的眸子撞在一起，毫不退卻地直視彼此，許久才緩緩別過。何俠捏著酒杯，沉聲道：&ldo;我要謝你。&rdo;&ldo;謝我？&rdo;何俠俊俏的臉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煙，讓人看不清他眸底的苦澀：&ldo;我能有今日這般威風，不謝你，又要謝誰呢？&rdo;從沒想過有今日的。他本來，只是風流倜儻，笑傲四國的小敬安王。有國可護，有家可歸，有爹孃、娉婷冬灼陪著，受千萬兵士愛戴，準備著，為歸樂灑熱血，拼衷腸。但一切變得如此迅速，令人無暇喘息。何俠永遠也無法忘記，他在回眸中看見敬安王府沖天的火光那一瞬。歸樂王后靜坐一邊，瞧出何俠安靜的表情下無限恨意，暗中打個冷顫。何肅卻笑了，低聲問：&ldo;你是在恨我當日對敬安王府下手？不錯，你我一同長大，敬安王爺如同我長輩一般，為了護這王權，我當日確實太狠。&rdo;何俠道：&ldo;不必說，我明白的。&rdo;&ldo;你明白？&rdo;&ldo;不錯，我明白。&rdo;何俠仰頭，又喝一杯。苦酒，一杯連一杯的，都是苦酒。何肅毀了敬安王府。而他，光明磊落的小敬安王，在北漠使毒殺計毀了心愛的侍女娉婷，在雲常王宮中，淚流滿臉地聽著耀天死去，那是他身懷六甲的妻子。怎會不明白？夕陽黯淡，殘照當樓。何俠舉杯，與毀了他敬安王府的仇人對飲，杯杯苦澀。四周讓他心痛得幾乎發狂的頹垣敗瓦，全是此人所賜，他卻在這神聖的舊地，擺宴與之對飲。因為，他實在再找不出誰，可以和他一同喝這苦澀的酒，分享敬安王府這一片荒蕪。還有誰？爹孃呢？娉婷呢？他那將舉國兵權交付於他的嬌妻耀天，又在哪裡？時間不忍停留，嘆息而去，暮靄沉沉，悄悄掩上，侍衛們無聲無息，在四周添上燭火。兩人默默對飲，王后輪番斟酒。何肅一直不曾看向王后，毫無表情地舉杯飲個痛快，抬頭看看天色，月已中天。他狠了狠心，將空空的酒杯往案几上一覆，慨然道：&ldo;時辰已到，不管是毒酒還是刀槍，儘管來吧。但別忘了，你答應過我，只要我甘願自盡，就保我妻兒平安。&rdo;匡當一聲，銀製的酒壺掉在地磚上，洩了一地酒香。歸樂王后凝在當場，半晌悲哭道：&ldo;大王！大王你……你……&rdo;撲在何肅腳下，死死咬著發紫的唇，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只道投降獻璽就可逃出性命，怎料夫君是用自己的性命與何俠交換。昨夜之前，她還覺得夫妻已形同陌路，但此刻，心窩卻仿?被錘子搗碎了似的，痛不欲生。何俠看著歸樂王后俯在何肅腳下慟哭，臉上掠過一絲朦朧的感傷，片刻後，表情卻變得冷峻：&ldo;這女人奪權亂政，為禍歸樂，令你喪失一切，你居然還要護她，這等可笑的婦人之仁，真不像你的所為。&rdo;何肅聽了，低頭看著傷心痛哭的妻子，眉目裡透出一點點暖意，低聲道：&ldo;我原本為了樂震造反的事，心裡極恨她，軟禁她後，三番兩次，差點頒了王令命她自盡。在雲常駙馬的招降信到達前，我甚至還想著，是否要在我死前，先殺了她。&rdo;他悠長地吐出一口氣，似在對何俠答話，又似在自言自語：&ldo;招降信中言明，只要我願意獻國後自盡，會保全我王族中兩人性命。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紹兒，我自盡又有什麼不可？但第二個想要保全的人，我左思右想，到了最後，真想用命來護住的，竟然還是她……&rdo;&ldo;大王！&rdo;王后悽然仰頭叫了一聲，哽咽道：&ldo;臣妾該死，臣妾罪該萬死啊！&rdo;&ldo;你不能死，紹兒已失了父親，怎能再失去母親？&rdo;何肅慘然一笑，他自從登基後，身邊美人眾多，又擱心於王權，對王后日益冷淡，現在死別就在眼前，才覺這女人在身邊伴了這麼久的日子，原是真正的心有不捨，柔聲道：&ldo;成親當日，我答應過你要一生一世愛護你。此誓言這些年都忘記了，直到今天，不知為何又忽然想了起來。王后別哭，我只是實踐自己的承諾而已。&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