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丈夫蔣平是個馬伕,經常來往於各個城鎮之間,正是因為如此才從其他地方帶著母親和妻子來凌城“看病”。但蔣平從進門開始臉上就滿是不耐煩,每每看向李氏的眼神中,還帶著幾分說不出的不悅,彷彿妻子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一樣。
李氏不是那種長相出挑的女子,可這並不應該成為夫妻不和的理由。甘棠看著李氏雙手緊握著眼眶微紅,想來她不是第一次到醫館看病,也不是第一次被婆婆和丈夫當眾下了臉面,又動了幾分惻隱之心。
在這個世道,女子從出生開始就想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
甘棠本來只是想先從中調和一下關係,然後再把脈,如今莫名其妙被扣上了一頂嫉妒他人的帽子,心中不免覺得有幾分好笑。
甘棠一邊想著,一邊看向李氏,不再理會發瘋的周氏和冷暴力的蔣平,開始溫和地詢問李氏關於生活和飲食方面的習慣,幫她探了脈。
確認李氏的身體並無大礙後,甘棠這才對著蔣平說道:“尊夫人脈相平和,生育能力沒有問題,回去食補調養即可。”
“聶大夫這是什麼意思?”周氏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不是她的問題,難道還能是我兒的問題嗎?我們可是慕名而來的,您不能就這樣敷衍了事!連個藥方都不開,就想打發我們回去。”
甘棠十分不喜周氏咄咄逼人的態度,彷彿女子生來就是為了生兒育女,彷彿為了孕育孩子就應該付出所有。與三觀不在一個層面上的人對話,就算說得再有前瞻性,對方也不會懂,時代賦予她的認知就在那裡。
甘棠不願爭論,面上卻依然是從容不迫的模樣:“醫者父母心,我怎麼會敷衍了事呢?但藥方需要對症才能開,您兒媳這情況並沒有病理,又怎能強求藥方?”
甘棠往日給人看病,也經常是不開藥方。這一點附近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了解,眼看著周氏和蔣平還要逼迫,身後排隊的人裡,便有站出來給甘棠說話的。
“聶大夫都說了不需要藥方,那就是不需要。你們如果不信,直接換個大夫看便是了,不要妨礙我們。”
“一邊說著是慕名而來,一邊又不肯聽大夫的,真要是那麼懂,為什麼不自己在家看了?”
“就是,趕緊的吧,大家都等著呢。”
李氏不太好意思地低下頭去,但她的婆婆和丈夫臉皮可就厚多了。
周氏一叉腰,衝著後面的病人就嚷嚷開了:“吵吵什麼,就你們能耐是嗎?我又不是不付錢,讓她開個藥方怎麼了?一個婦道人家,不在家相夫教子,反而在外拋頭露面,也就你們把她當個寶。”
這話說出來,可就得罪太多人了。當朝對女子的限制並沒有那麼多,女人家也可以出來做生意、做買賣,只是無法登上權力中心罷了。
在北方經濟條件更差一些,又常年遭遇徵兵、戰亂,女人們要撐起一個家,在這裡幾乎是常態。這是她們迫不得已要面臨的現狀,怎麼在外面養家餬口就成了恥辱呢?
甘棠一開始來到這裡時,有許多人跟他說“你是女子”,她當時還以為所有人都看不起女子。後來才發現他們知道女人能夠頂起半邊天,只是不相信女子能夠擁有這麼強大的能力。
看啊,人就是這麼矛盾的生物。
覺得女人可以繡出最美好的紡織品,卻不覺得她們能夠拿起武器戰鬥;
每每會因為個別女子的才華動容將其稱為“才女”,卻不相信女人能在謀略上更勝一籌;
做膳食、做家務,這些屬於“內”的勞動品質可以用來誇獎,面對技能點拉滿的女子卻心生防備。
甘棠覺得可笑至極,就連周氏的話也都是十分矛盾的。如果不是因為知道她醫術好,他們一家為什麼要特地跑到凌城來就醫?可破防之後,又對著旁人說“就你們把她當個寶”。她不需要別人把她當作寶,因為她擁有的東西就是寶藏,這一點無需認可。
回過神,甘棠注意到李氏臉上一晃而過的厭惡,也注意到李氏在蔣平看過去時下意識躲避的眼神。她只當李氏在家中也遭受著許多不平等的待遇,心頭憤懣,還想著無聲安慰李氏一番。
甘棠原本打算去握李氏的手,恰逢李氏側身,她便碰到了李氏的手臂。就這不經意之間的觸碰,她察覺到李氏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眉宇之間露出痛苦之色。
情況明顯不對勁,甘棠斂了眼神,淡淡道:“這位夫人,既然你的婆母如此不放心,可否隨我到內堂來,讓我再為你詳細檢查一番。”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