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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寺

昔漢武穿昆明池底得黑灰。以問東方朔,朔雲不委,可問西域人。後法蘭既至,眾人追以問之,蘭雲:“世界終盡劫火洞燒,此灰是也。”(南朝梁·釋慧皎《高僧傳》)

延壽二十四年的秋天,殘陽如血。

日暮時分,五百禁軍被堅執銳,自皇城出發,以閃電般的攻勢合圍了兆京城郊的慈雲寺。

這座幽靜的寺院位於萬壽山中,秋日滿山楓葉烈烈如火,是郊遊賞景的好去處,此刻卻空寂無人,唯餘林深處鳥鳴啁啾。

領軍的左驍騎將軍王嵩在寺外躊躇許久,持韁的手幾度鬆開又握緊,眼看著日頭一點點落下去,猶如催命的鼓點,臉色越來越難看。

直到夕陽將遠處宮城城樓鍍上血色,他終於咬牙下定了決心,舉手示意部下準備進攻。

正在此時,一片輕裙驀然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猶如黑白沉寂的畫卷飛來一筆亮色。一名身著尚宮女官服色的老嫗從容地自庭院深處行來,神態安詳,對滿地明晃晃的刀槍視若無睹,嫻雅地朝著王嵩略一福身,柔聲道:“奉殿下鈞令,請將軍入內拜見。”

王嵩心臟不由自主地往喉嚨口頂,立刻朝旁邊親衛打了個停止的手勢,驚疑不定地思忖了片刻,最終翻身下馬,道聲叨擾,循著那位女官的引導穿過秋意蕭瑟的庭院,朝正殿行去。

這座寺院是二十年前帝后為愛女持明公主所建。公主是當今聖上聞景行第二女,先皇后楚氏唯一所出。據說她幼時曾生過一場重病,帝后愛女心切,詔令京中僧道入宮為她祈福,其中有個法號“通明”的僧人向皇帝進言,說公主雖然聰穎絕倫,但慧極易傷,倘若能斷絕塵俗皈依空門,或許可保一世安寧。

帝后對此說半信半疑,斷然捨不得讓公主就此出家,但畢竟事關女兒性命,最後選了個折中之法,以公主的名義在萬壽山修建了慈雲寺,又為她改名“聞禪”,賜號“持明”,以示親近佛門之意。

王嵩微垂著頭,只專注看著面前的路,直到佛堂外才驀然駐足。

佛像之前,佇立著一位黑衣女子。

他只瞥見那道身影,就不由得一陣腿軟氣短。

這些年裡公主的確應了那預言的前半部分,聰慧機敏,殺伐果決,皇帝甚至破格令她與諸皇子同參朝政。自古以來受寵的公主多,但像她一樣權勢比肩親王、文武官員趨奉門下的卻屈指可數,以致如今越王殿下想要逼宮奪位,最先考慮的都不是其它兄弟,而是要立刻除去她這個最大的阻礙。

“殿下……”

公主的背影高挑挺拔,聞聲轉身瞥了一眼,便準確無誤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王嵩將軍。”

王嵩微微躬身,卻沒有跪拜行禮。今日他畢竟是奉命來殺這位殿下的,既已做了惡人,要是再卑躬屈膝,就顯得太洩氣了。

聞禪神色平靜,眸光如冰似雪,卻彷彿一眼照徹了他的肝膽:“既然將軍親自前來,看來左驍騎軍是決意要效忠越王了。”

這句話裡甚至沒有什麼斥責意味,王嵩卻有如泰山壓頂,背彎得更低,從胸腔裡艱難地擠出一句虛浮的告罪來:“末將……罪該萬死。”

“用不著你死,別慌。”公主饒有興致地問,“越王給我選了個什麼死法?”

王嵩從腰間取下一隻瓷瓶,雙手託奉於前,顫聲道:“末將身受殿下厚恩,萬死難辭其咎,只是、只是為闔族前程計,不得已做此罪人……”

年邁的女官上前,從他手中接過了藥瓶。

對於王嵩而言,誅殺公主絕非一件簡單差事,不單因為這是一條不能回頭的造反路,更緣于禁軍上下都對這位公主有著非同一般的敬重。

延壽十一年冬,持明公主孝期屆滿,從慈雲寺返回宮中,隨天子巡幸北都松陽,在興龍山行宮行獵。適逢天降大雪,當夜行宮中突然發生禁軍譁變,隨行的驍騎、豹韜兩衛約三千人圍困行宮,百官被隔絕在南面,皇帝和宗室妃嬪都聚集在北宮的擁翠殿內。

當時天子寵愛貴妃符氏,任用符家子弟符通、符明統領禁軍,夜中驟然殺聲四起,符氏兄弟倉惶奔至御前,哭訴禁軍中有人煽動反叛,皇帝聞訊大為震動,急令羽林親衛鎮壓叛軍。然而二衛殺紅了眼,一時間竟連親軍也難以阻攔,雙方一度在宮門前戰至膠著,好幾次都有流矢破窗而入,離皇帝最近的甚至只有數步之遙。

眼見殺聲越來越近,符氏兄弟狼狽逃入後殿,乞求符貴妃庇護自家性命。當時妃嬪及宗室女眷都在後殿等候,驟見外人闖入,混亂中更加驚恐難安。正在喧嚷吵鬧之際,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