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雲卻沉默著,搖了搖頭。
兩童子對望一眼,白童子道:“姐姐,你得仙家渡化,命數不受天命所限。追魂雖是罪犯滔天,但若能成功,亦是姐姐的造化。姐姐渡橋之後,便到三生石。亡魂會在石前停留,覷看前世今生。如此,姐姐便能於萬千亡魂之中辨出自己要找之人。”他說罷,取下了腰間的葫蘆,遞上前去:“到時,便用這葫蘆收魂。”
絳雲接過葫蘆,道了謝。
白童子又囑道:“姐姐,過了三生石,就有鬼差來押解亡魂。機會只此一次,切莫錯失。”
黑童子接道:“如若錯失,姐姐萬萬不可再強求。”
絳雲看著手中的葫蘆,點了點頭,轉身往橋上行去。
兩童子望著她離開,神色凝重,深深作揖拜道:“姐姐一切小心。”
絳雲雖不能使用法力,但所幸天生身形輕巧。她躍上最低的橋樑,站穩了身形。
她抬眸看去,只見橋上的亡魂皆是虛浮模糊,不能辨認。果然如那黑白童子所言,這些亡魂皆是痴痴前行,對身邊之事全無察覺。過橋之時,有失足墜橋的,有被血浪衝走,更有被河中亡魂拖拽而下的。如此情況指下,卻無人因此止步。
絳雲穩住自己心底的恐懼,邁步向前。只此一步,腳下的木板驟然斷裂,她驚訝之時,身子一沉,左腿已浸入了血河之中。
河水腥穢,尚在其次。可怖的是,那河中亡魂一擁而上,扯住了她的腿,用力將她往下拉去。
她滿心驚駭,用力踢開那些亡魂。然而,這般用力卻讓橋身不堪重負。那本已腐朽脆弱的木板紛紛斷裂,一時之間,她半個身子都落入了血河之中。她忍住了驚呼,一手緊緊抓著拘魂葫蘆,一手牢牢抓住了橋上木板。河水翻湧而來,拍打抽擊,湧入口鼻。血氣腥穢,苦澀難言。河中蟲蛇糾纏而來,咬齧啃噬。數十亡魂已攀上了她的後背,抓上了她的手腕,撕扯拖拽。
岸上,黑白二童子見狀,擔心不已,卻又無能為力。
絳雲無力反抗,只有咬牙忍耐。她不自覺地抬頭,望向了那最高的一座橋。靈光明滅,映進她的眸子,璀璨無比。唯有行善積德,心念慈悲之人,才能踏足此橋,安然渡河。她知道,她要尋的人,必定在那一座橋上。
這樣的距離,似乎遙不可及。就如前世,他站在宮殿的最高一階,俯視著莽撞叫囂的她……
然而,這樣的思緒剛起,她便想起了他說的每一句話來。想起他說,最後一程要她在身邊。想起他說,不要到他看不見的地方……
他們曾何等切近,體溫、呼吸、心跳,都清晰無比。她忽又憶起那冰冷的溫度,沉寂的脈搏,一時間心痛更甚,所有的不捨都化作的不甘,絞纏心頭。
“不能這麼短……”她咬牙,指甲用力地嵌進了木板裡,“不能這麼短……”
她喃喃念著,慢慢向橋上爬去。血浪翻湧,亡魂瘋狂,似乎都化作了無物。她所思所想,惟有一人。所念所求,唯有一事。
辛苦漫長,一如破繭而出。當她終於脫出奈河,爬上木橋之時,全身腥血,狼狽不堪。更不提那傷痕累累、體無完膚。她將身上的蟲蛇甩下,又狠狠踩斷那些意圖攀附而上的亡魂枯手。
她抬眸,前路籠在一片血色之中,腳下之路,模糊難辨。但勇氣,不知何處而來,讓她毫無畏懼,拔足狂奔。血河、蟲蛇、亡魂……都無法再阻她一步。
當她跨上岸邊的時候,心頭狂喜,讓她展顏。不遠處,便是那高聳的三生之石,依稀可見,無數渡過奈河的亡魂依次而來,停留在石前。
她飛奔而去,在亡魂中穿行,喚著池玄的姓名。然而,正如那兩名童子所言,這些亡魂神識已閉,懵懂無知,無人辨得出她,自然也無人應她。
她收斂了心神,站到了三生石前。
那一刻,她的心片刻不能平靜。她將葫蘆抱在懷中,仰頭痴痴凝望。
亡魂一一到來,面前的三生石,不斷映出陌生人的前世今生,如今看來,竟也動人。
她等了片刻,忽覺自己痴傻可笑。何須以這三生石鑑別?那一面“七曜昭明鏡”不就能映出魂魄的真形麼?
她剛要喚出那面寶鏡,眼前的三生石驟然綻出光芒萬道,璀璨耀目。她心中,生了一絲莫名振顫。她緩緩抬眸,待看到石上景象之時,愣在了原地。
石上,那白衣的仙君清朗如皓月,天地間萬道流光環繞飛舞,為他作襯。他的神情永遠平和安然。恩怨糾葛,愛恨嗔痴,不入他的眼,更不進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