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7部分

。而李斯所請之直達郡縣,便是要不再經過皇帝制書之程式,由丞相府直接號令天下郡縣。果能如此,則李斯便能在很短時日內,將自己的長子李由做郡守的三川郡變成李氏部族的根基所在,使李氏之實際威勢形同舊時諸侯。小吏出身的李斯,很是看重擁有一方土地而根基極深的舊時世族貴胄,甚或很是看重赫赫儀仗所生髮的權力尊嚴。然則,自從當年那次聲威赫赫的車騎儀仗被始皇帝無意發現而露出不悅,李斯立即知趣地收斂了。雖則如此,李斯欲使李氏後世子孫擺脫布衣身份而變成貴胄世家公子的遠圖,一直深深植根於心海深處。今日大權在握,寧不乘機而為哉!

趙高之思謀所圖,則與李斯大相徑庭。

不需思謀天下大政,趙高所慮者,盡在擴張權力也。自沙丘宮風雨之夜李斯未開遺詔,一種突發的權力慾望便在趙高心頭迅猛地滋生起來,到甘泉宮李斯進入符璽事所,趙高的宮變謀劃已經清晰起來了。諸般事端不可思議地順利,法治鐵壁上的那道縫隙已經被趙高完全看清楚了——秦法雖然整肅森嚴,然則在作為律法源頭的廟堂,卻有著很大的迴旋餘地。也就是說,法治風暴的旋轉軸心裡,有一方法度無法制約的天地,這便是“成法立制,終決於人”的最高程式。也就是說,以皇帝為軸心的廟堂,是天下律法的源頭;皇帝的意志,更是廟堂權力分配的源頭。常人難以明白的奧秘,在久處幽冥心境的趙高眼裡卻越來越清晰:無論秦法多麼森嚴整肅,可決定廟堂格局的權力卻始終掌控在皇帝位階,只要不急於改變諸如郡縣制之類的涉及天下根基的大法,而只求廟堂權力轉移到自己手中,其斡旋餘地是極大的。此間根基,便是奪取皇帝之位。

列位看官留意,趙高並沒有將皇帝看做任何一個個人,而是看做一種勢位。也就是說,在趙高心目中,任何人登上皇帝寶座而擁有勢位,都可以改變權力格局,縱然森嚴整肅如秦法也是無法制約的。如此法治縫隙之下,自己手中恰恰擁有胡亥這個少皇子,寧非天意哉!此間要害,便是確保運籌權力期間天下大政不亂。否則,帝國一朝傾覆,趙高縱然作了皇帝還不是亂軍亂民之階下囚一個?要確保天下服從自己的駕馭,便得有能臣確保最初的大局穩定。成此要害使命,李斯再合適不過也。天賜李斯以大才丞相之位,天賜李斯私慾處世之心,寧非天意哉!前有胡亥開道,後有李斯護衛,趙高之居中圖謀豈能不大放異彩?及至扶蘇死而蒙恬入獄,趙高已經確信自己的謀劃大獲成功了,下一步方略只有一個,便是儘可能地拓展權力,儘早地將整個天下裝進趙氏行囊!趙高記得,那夜聚酒慶賀扶蘇死去時,醉眼蒙嚨的自己忽然生出了一絲喜極而泣的悲哀——惜乎趙高無子,只能一世一人窮盡權力,子孫富貴不復見矣!

及至咸陽發喪胡亥即位,趙高的權力運籌已經自覺遊刃有餘了。

亢奮的胡亥大顯憨痴,即位前夜在太子府召見趙高,辭色殷殷,一心要趙高做丞相取代李斯,至少取代馮去疾做右丞相。趙高哭笑不得,很是費了一番唇舌,才說得胡亥點頭了:即位大典只擢升趙高做郎中令,其餘人事皆聽李斯所奏。胡亥好容易明白了趙高反覆申明的大勢:此時李斯無人可以取代,必須放權任事;此時右丞相形同虛設,老師不能做既招人恨又沒有實權的空頭丞相;郎中令統領皇帝政事系統,不能仍然被蒙氏把持,要罷黜蒙毅,老師做郎中令名正言順。趙高很清楚,在扶蘇身死蒙恬下獄之後,胡亥對蒙毅已經不懼怕了,不想再整治蒙氏了。然則,趙高不能松心。蒙氏,尤其是幾乎曾經要殺掉趙高的蒙毅,是趙高自來的心病,不根除蒙氏,趙高寢食難安。趙高一力堅持,立即罷黜蒙毅,且不能教蒙毅留在關中。胡亥原本想給蒙毅換一個九卿大臣位作罷,可趙高反覆申述種種道理,繞得胡亥雲山霧罩,又只好點頭了。如此不疾不徐,趙高在二世皇帝即位大典上,一舉做了郎中令,位列九卿。

回到府邸,族弟趙成與剛剛成為趙高女婿的閻樂,設宴為趙高慶賀,稱頌喜慶之情溢於言表。趙高卻板著臉道:“九卿之位何足論也!老夫少年為宦,追隨先帝四十餘年死不旋踵,救難先帝不知幾多,與聞機密不可勝數;修習法令,力行文字,教習皇子,安定皇城;老夫之功,幾同列侯矣!先帝不封趙高,趙高自甘犬馬。然先帝已去,天下無人可使老夫服膺也。今日老夫出山,九卿之位小試牛刀耳,何賀之有哉!”一番訓誡,趙成閻樂等無不萬分景仰,紛紛拜倒受教,趙高這才高興得呵呵笑了。

目下,趙高謀劃的要害是應對李斯,而不是胡亥。

對於李斯,趙高看得越來越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