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颳過樹梢的嗚咽令人毛骨悚然。可無論多黑的夜,無論多冷的天,我總得一個人走完這一條陰森可怖的路。
夏天,河邊的小路上常常橫著乘涼的水蛇,我最怕蛇了,總擔心會踩著它們,走路總是很小心,可有一次竟有一條蛇從我的腳背上游了過去,那種冰涼、滑膩、恐懼的感覺直射心底。我在心裡哭著呼喚母親: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呀!母親,你可知道女兒寄人籬下的悲苦和淒涼?
打酒回來,養父一家人有說有笑圍在桌子邊剝花生吃。我把酒壺遞給養父。沒有人叫我吃花生。
我從未坐在桌子旁吃過飯,每次都是端著碗蹲在門前的小石墩上喝。說喝,是因為吃粥的時候多,僅有的一點沉澱在鍋底或沸浮在鍋沿的米粒早被養父的三個兒女撈光了,即使他們沒撈光,我也不敢撈,就像我喝麵湯時從來不敢像他們一樣堂而皇之四去開櫃挖豬油一樣。在這個不是我家的家裡,我自律而自卑。
我穿的是養父母女兒的舊衣裳,他們給自己的女兒做新衣裳,而把舊的破的換到了我的身上,儘管我的個子比他們的女兒要高,儘管他們女兒的衣服總是在我身上吊著。
每天晚上,我捧了碗坐在門前的小石墩上喝稀稀薄薄的粥或麵湯時,就對著東昇的月亮想母親,我會在淚眼朦朧中做一個很虛無的夢:母親來了!來接我了!我直覺地相信,儘管母親與我隔了萬水千山,可總有一天我們母女終於會團圓!
告訴我做“童養媳”秘密的是紅英表姐,她看不慣養父母家對我的刻薄,鼓勵我給母親寫信。
我對童養媳的概念十分茫然。但我明白“嫁”的含義。
我立即給母親寫信,這是我平生寫的第一封信,工具是練習薄上撕下的一張紙和圓珠筆。地址是在學校課間休息時。當然不能在家裡寫。
“媽媽,我想你。”我寫下了第一句話,這句話一寫,眼淚就在眼裡旋轉了。我想了想,接著寫:“媽媽,你想我嗎?”眼淚已經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我偷眼四顧,同學們都在操場上瘋玩,教師裡很安靜。我大膽地吸了一下鼻子,抓緊時間寫:“媽媽,我過得很不快樂,他們讓我幹很多活,很累。我想到你那裡去,哪怕跟著你討飯喝粥,我也願意。媽媽,快來吧!”“討飯”那句話是紅英表姐的授意。
想了想,我又在信的一角畫了一個臉上正掉著眼淚的小孩子。我摺好信,接著寫信封。信封是紅英表姐幫我用廢練習薄的封面糊的,我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寫上從紅英表姐家抄來的母親的地址:安徽省蕪湖市馬塘鄉荊山石礦周習康轉沙玉芳收。周習康就是我繼父,紅英表姐說我寫母親的名字沒人認識。
信由紅英表姐幫我寄出去了。我的心隨著這封信的飛越萬水千山而急迫和喜悅,等母親的回信成了我每天的惦念。
母親的信一個月後才姍姍來遲。是寄給紅英表姐的。母親的信不長,不知請誰寫的。母親的回信是這樣的:“萍後,接到你的信,我的心都碎了,都怪媽媽沒用,讓你吃苦頭了。媽媽過段時間就回去看你,真的。你好好讀書,媽媽下次回來一定給你帶個新書包。媽媽也想你。”
我將母親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連標點符號都數在內,一共七十八個字。這時候我竟沒有一點想哭的衝動,心內只是失望。母親沒說要帶我走。
我再未給母親寫信,我隱隱有些怨恨母親。
平時我是和養父母的女兒睡一張床,她有一個惡習,每夜在床上拉尿。有時我一覺醒來,半邊身子都浸在尿裡,我深惡痛絕,而又無可奈何。
放暑假了,我更成了養父母家的長工,每天的做飯洗衣成了我的必修功課,兩頭豬和三隻羊的一天三頓也由我包了。我就像課文《包身工》裡的“蘆柴棒”一樣辛苦與嬴弱。再沉重的擔子我也得自己扛,無人會幫我。
我的堅忍與強幹也許就是這樣一點一滴地積累而成。從小我就未曾養成怨天尤人的習慣,養成的,是獨自面對苦難的堅韌毅力。
養父老愛對我灌輸“生父不如養父親”的道理。他常在喝酒時微眯著眼睛斜看著我,說:“你長大了不要忘本,是老子供你吃飯讀書,不是別人!老子不希望舀水澆鴨背,竹籃打水一場空。記得不?”我就老老實實地說:“記得。”
給我飯吃,給我書讀,撫養我長大,給我一個家,我當然應該感恩戴德,然而我只覺得這種交易很醜陋,讓人感激不起來。
炎熱的夏天過去後,我升上了五年級,我的學習成績令我所在班的班主任欣喜不已,班主任拋下他原先寵愛的學生,而對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