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紙秫秸杆和空雞蛋殼兒做的,一家比一家做得好看,用彩紙做衣裳,在雞蛋殼上畫了眉眼,這便是進給龍王的媳婦了。一千多年以前,西門豹曾經消滅了用真正的童男童女祭河神的惡俗,民國七年以後又過五十年,玉斗人二月二送媳婦的風俗同樣被消滅了,那個運動叫文化大革命,這是另外一碼事。
二太太很喜歡送媳婦這項活動,她在三天前就已經跟絲紅一起紮好了幾個媳婦。絲紅已經好利索了,那當頭一棒子看來沒留下什麼不良症候。二太太跟絲紅比著扎,最後還是二太太扎得好看,畫在雞蛋殼上的眉眼也俊俏。
杏花也試著扎,結果扎出來的媳婦跟她自己一樣又蠢又笨,杏花不好意思,要用腳踩了它,二太太擋住了,說,送個笨媳婦也好,讓龍王爺知道,世上女人也不全是心靈手巧,只要心好就行了。
大太太也紮了一個媳婦,看著倒也精巧。二太太跟灶上說了,讓廚子柳老疙瘩煮好了一塊臘肉,還有雞蛋,在河堤上做飯只是個樣子,許多東西基本上是在家裡做好了的。其實有許多孩子喜歡送媳婦這項活動不是覺得好玩,而是想著會有好吃的,比如肉和雞蛋,一般人家對二月二送媳婦的事還是很認真的,這和後來的野餐意義是大不相同的。
二太太最終沒有到大西河邊去送媳婦,因為在清早剛起炕的時候有個人給二老爺送了口信來。自從元宵節出了鬧土匪的事,保和堂的護院房把大門守得很緊,不讓捎信的人進來。那是以前經常給二老爺送賭信兒的裂瓜嘴,他扯了二根筋,說不讓見二老爺他就什麼也不說。高鷂子就把這事告訴了二太太。
二老爺聽見了,說,讓他進來吧,是禍躲不了。二老爺自從正月十五之後再沒有去押過寶,他知道肯定是苗樹樑上的人找他來了。
二太太讓高鷂子把人領進來,高鷂子就去大門口把裂瓜嘴帶進來了。
二老爺坐在堂屋的紅木太師椅上,腦袋一直耷拉著,一眼都不看就知道來的人是誰。
裂瓜嘴,誰讓你來的?二老爺問。
裂瓜嘴咧著嘴說,豁唇,是豁唇讓我來的。
豁唇是二老爺在勾八的賭場上認識的,起先二老爺不知道豁唇就是苗樹樑上的強盜,後來從勾八的嘴裡知道豁唇就是苗樹樑上的,不由得嚇了一跳。保和堂的人走的是白道,世代跟官府的人打交道,在保和堂的家規中,第三條就是嚴禁勾聯匪盜,但那時豁唇已經跟二老爺特別要好了,跟拜把子兄弟一般,要躲開豁唇除非從此再不進賭場,而這絕對是二老爺無法做到的。其實豁唇不常回苗樹樑,有了情報才上山去見大王和二大王,他實際上是為苗樹樑上的響馬踩盤子的人。
勾八當時跟二老爺說,那也沒有什麼,其實人家都是仗義人,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漢,跟過去宋江武松他們一樣,只不過宋江武松他們佔的是梁山,而豁唇他們佔的是苗樹樑,就這麼點區別,說句老實話,二老爺你這算是有幸,要是外人想巴結人家還不理呢。其實,除了豁唇,勾八並沒有見過苗樹樑的響馬是什麼模樣。
二老爺當然不信勾八的話,但也不敢冷落了豁唇。二老爺的優柔寡斷導致了後來的不能自拔,當然歸根結底責任不在豁唇和勾八身上,而是怪二老爺自己,是他自己禁不住挑唆,同意跟苗樹樑上的強盜裡應外合的,並且制定了詳盡的計劃。二老爺沒想到會出現這種結局,這種結局把他推到了一個萬劫不復的境地。二老爺一直度日如年地等著報應早一點到來,現在終於來了,二老爺倒不覺得怎麼害怕了,怕也沒用。
二老爺問裂瓜嘴,豁唇跟你說了什麼?
裂瓜嘴說,豁唇讓我跟你說,今兒晌午的時候讓你到你們蔣家祖墳去,不能帶任何人,他們大王有話兒跟你說,就這事兒,別誤了。裂瓜嘴並不十分明白豁唇的來歷,他只是傳個信兒,掙個跑腿的錢。
二老爺說,知道了,誤不了。
裂瓜嘴就走了。
二太太問二老爺,是不是苗樹樑上的人來了?
二老爺說,是苗樹樑上的人來了,這不關你的事,你別管,你記著後晌的時候找幾個人在祖墳邊上的草灘子裡挖個坑把我埋了就行了,也算是我討了一回老婆。
二太太不跟二老爺鬥嘴,心裡琢磨著怎麼把這事化解了,想來想去還是得用錢,於是二太太就為難了,她不可能動用保和堂的錢,那樣她就說不清楚了,沒有辦法她就想到動用自己的私房錢。
二太太出身於並不十分富有的人家,陪送出嫁的東西可想而知,無非是一點首飾和幾床綢緞被面,最值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