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指睡覺這方面的大師,那麼我是,所以如果不是什麼天要塌下來之類的麻煩……我希望很長一段時間你都別來煩我。”林耀輝說著坐下來。他話中有話,可惜對方沒聽懂。
“對……”吳非還在笑呵呵,“路顯說你很能睡。”
“此言非虛。”
“有一種說法,夢是現實的折射。”吳非仍有些不甘心,試圖去解讀他,“你這麼能睡,你都做什麼樣的夢呢?”
“我不做夢。”林耀輝低著頭。
“看得出來。”吳非不覺抿嘴一笑,她終於發現林耀輝的某些部分和唐子銘,甚至是吳庸都沒有分別的,她神氣活現地打算追究到底,“但總不會一次都沒有吧。”
“很少。”林耀輝模樣冷淡,可吳非不打算放過他,“那你很少做的夢,都是關於什麼呢?”
林耀輝停下手裡的動作,靜默一霎後抬首對向她,眼睛像無底的深淵,“殘垣斷壁,流離失所。”
“沒太懂。你總是說的那麼籠統,不夠具體。”吳非不滿意。
“你不需要費勁解讀我。我和你沒有互相瞭解的必要。”林耀輝一語中的。
“或者說你是在裝腔作勢迴避著什麼。”吳非感覺自己找到了什麼,她無懼他的尖酸刻薄緊緊與他對視,“真的什麼都沒有麼?”
吳非態度太過於糾纏,從林耀輝的對抗中她種嗅到了一絲古怪,他一定有所隱瞞。而這種至誠的坦白其實已經撥弄了林耀輝的神經,以至於他神思竟飄向久遠的過去。
很少有人會問他做不做夢這種太過稚氣的問題,而時至今日被這樣一再追問,猛然間那些曾經被狠狠埋葬的記憶,好似無端長出一雙手來,將身體最脆弱的部分撕開後蜂擁而出。
他當然會做夢,每一個正常人都會,只是他的夢在現實的沙礫中已經被熬煉的不太正常。乾涸曝曬的大地,荒蕪與沒有盡頭的絕望,一幕幕迴盪在腦海,清楚地就像此刻格雷就站在面前,不知從何而來的子彈穿透他的腦袋,腦漿噴灑一地,甚至一瞬間他還抬手摸了下自己額頭上的彈洞,之後便如殭屍一般直挺挺倒下去。那些訓練有素的童子軍,十來歲就可以殺人不眨眼,冷酷的彷彿與生俱來便是魔鬼,眸光裡已然沒有任何有關人性的東西,猖獗肆虐,狂歡奉為神旨的血戰就是活著的全部意義。手裡的槍如果稍有猶疑,下地獄的就是他自己了,不過總歸是要下地獄的。飛揚的子彈與轟炸中人命,比螞蟻還要輕賤,也許地獄本就只有一步之遙。而比這些更悲涼的是,墮落的靈魂對那些被玩弄扭曲成麻花的軀體,已經可以選擇視而不見,因為殘忍伴隨著笑聲從來都是個諷刺的故事,所以靈魂是個多餘的東西,夢更是!而他要親手掘棄掉這一切!尤其是要遺忘掉一個被用做人肉炸彈的孩子。但終究樊籬被擊碎,完整的幼體被爆破成渣子,裹著泥土碎石,血肉模糊一地,近在咫尺,也差點要了他的命,當天晚上他就做了一個綿長又痛苦的夢,怎麼都醒不來。
林耀輝緩慢的眨了眨眼,自然而然又輕飄飄的說著,“我的夢,都很乏味。”不近人情的平靜。
吳非此時此刻還撅著一張臉正等待著答案。兩人彷彿是在錯位的時空裡對話,誰都無法觸碰到誰。
林耀輝總是答非所問,樣子又清冷,目光好似遙遠不可及的星塵,吳非大失所望,她原以為會提到點兒,初戀什麼的。她乏味道,“我喝酒是因為失眠,那你喝酒又是為了什麼呢?”
“男人喝酒不需要特別的理由。”林耀輝說罷仰頭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又添了一大杯,那神態就像是要把一切都拋在腦後就此了斷。
“你信基督?”吳非想起剛才他嘴裡那句哈利路亞。
“不信。”林耀輝發出爽朗地笑聲,“蕭素他們一家經常做彌撒。”
吳非大概明白了,他一定時常陪她去,“想不到你也會討好人。”
“有需要的時候,會的。”林耀輝很市儈地回道,神色更是一種平靜後的沉澱,“味道不錯,你不坐下來吃點麼?”他將一盤剔好的肉往前一推。
“我已經吃過了。”吳非也坐下來,但她並沒有動筷子而是繼續喝著果汁。
這個時間點既不算午飯也不算晚飯,只不過之前那頓實在是被逼無奈應付幾口,可並不填肚子,所以這會兒林耀輝吃的有滋有味。不過他不像上次那樣大快朵頤,也不像吃西餐時那麼講究一會刀一會叉,而是拿著一個匕首在骨頭上面遊刃有餘地削來削去,然後一面吃著一面又把肉切成一個個小片,動作乾淨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