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雙玉是沂山村的第一個大學生。一九七七年,高考剛剛恢復,她考上麓城醫科大學,大學畢業直接留在當地醫院工作,後結婚生子,一轉眼十幾年過去,麓城成了她的半個家鄉。
這一次,項雙玉收到家中寄來的信,得知母親身體欠佳,便向單位請假,特地回來一趟。這麼巧,她撞見祁朗在何家質問何母的一幕。
何依依還活著的訊息,是項雙玉帶來的。
一九八零年,何依依被拐。這麼大一個人,賣到本地,怕是往後會生事端,犯罪團伙輾轉聯絡到麓城一個偏遠山村的買家,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麻煩歸麻煩,他們還是將她帶到了麓城。
彼時何依依受到的痛苦折磨,項雙玉已經不願再提。總之,她撿到滿身是傷甚至有些神志不清的何依依,將對方帶到自己實習的醫院。都是一個村子的,項雙玉認得何依依,但從前沒有過多的交集。住院檢查治療都需要費用,項雙玉墊了錢,告訴何依依,自己會往老家寄信,請何家人來麓城接她。
沒想到的是,何依依死死攥著她的手,用力搖頭,滿眼懇求的淚水。何依依不願報警將這件事鬧大,也不願回家,即便神志不算清醒,可她竟清楚地知道,回到沂山村,她面臨的將會是什麼。項雙玉心軟,便暫時將這事擱置下來,全心全意照顧她,幫她養好身體。
慢慢地,何依依的身體逐漸恢復,但心靈上的創傷,卻並不是靠吃藥就能癒合的。不過無論如何,她逃了出來,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後來,項雙玉與何依依成為要好的朋友,她回老家探親,幫何依依打聽家中的訊息,原來何家人對外謊稱閨女遠嫁,而黃陽雲也已經接受現實,迴歸平靜的生活。
一切在何依依預料之內,她便勸自己釋然放下,重頭來過。
“何依依現在還好嗎?”奚莉頓了頓手中的筆,輕聲問。
“剛開始,她急著要還我錢,讓我給她介紹醫院裡的陪護工作。依依心地好,做事認真細心,不怕苦也不怕累,好多由她負責的病人,在出院後都和她保持聯絡。有一次,一個老人家見她在醫院幹活辛苦,就讓她跟著自己回家當保姆。老人家開的薪水,其實還沒有醫院裡的工資來得高,但依依見她無子無女,沒人照顧,不忍心拒絕,還是同意了。”
何依依照顧了秦姨三年。在秦姨生命的最後一刻,給了她一張存摺。
秦姨說,她得為自己考慮,長遠的考慮。
“依依廚藝精湛,做的滷味,誰吃了都讚不絕口。送走秦姨後,她開始擺攤去賣滷味。生意特別好,人家排著隊來買,再後來,她就開店成了個體戶。很小的一間店面,但足以改善她的生活了。”項雙玉的眼底有了笑意,“她現在很好。”
在場的幾乎所有人,聽見項雙玉的這番話後,都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高楊平問:“如果需要她回黎城,作為受害者指證賴通以及當年的涉案罪犯,她會願意嗎?”
項雙玉沉默許久,在場的人,也是各懷心事,沒有打斷她的猶豫。
“依依活著的訊息,本來是個秘密,這回告訴你們,其實我事先沒有和她商量過。”
何依依費了好大的勁,才終於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
讓她重新直面當年的傷害,等於是將好不容易潰爛癒合的傷口重新撕開。誰都不能站在制高點的立場,去指責她的逃避與躲閃,這太殘忍。
停頓片刻,項雙玉又說道:“但我相信,她會願意的。”
十年前,何依依與犯罪團伙鬥智鬥勇,逃出惡劣的環境,給了自己新生的機會。
十年後,傷口潰爛癒合,長出的不僅是新的血肉,還有敢於直面過往的勇氣。
“依依比任何人都希望將這群人繩之以法。”
……
這個案子,終於真相大白。
當年的審判結果,多為七到十五年不等的刑期,部分犯罪團伙成員陸陸續續刑滿釋放,但如今再次被抓捕歸案。
數日後,何依依回到黎城。
因涉案的嫌疑人眾多,被告人之間的論述可以相互印證,案件調查進度非常快。
何依依的父母與兄長得知這件事,找上門鬧。十年不見,他們眼中只有驚,沒有喜,所幸何依依已經不再在意。
她還見了黃陽雲一面。
夢中時常相見的兩個人,終於重逢,卻已經物是人非。
“你都沒什麼變化。”黃陽雲溫聲道。
何依依低著頭,許久之後才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