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臨近大門處為節約成本用的是雙面玻璃,蘇緹扭頭透過玻璃的反光看見衣服上的泥印。
應該是輪椅轉動時,泥水借輪子到慣性甩到她的白大褂上。
蘇緹捏著衣角看了看,也沒在管。
看著看著視線的落點偏了,她藉助反光的玻璃看陳嶼,恰巧他看過來,兩人目光交匯。
陳嶼身上先前濺了雨,額前的碎發也被浸濕,像是空癟的一團雲。比起之前消瘦了許多,但他骨相好看,多了幾分孱弱易碎感。
不顯狼狽。
他睫毛又長又密,一開一合露出鑲嵌的瞳仁。
她看著他,有那麼一刻他的眼眸中燎過熱忱的星火,但很快便消失不見。
像是有一尾金色的魚在眼眸中暢遊,然後擱淺。
陳嶼很快移開眼,然後又變成了一片死寂。
蘇緹開始認真思考一個問題:陳嶼認出她了?
沒過多久,在她數到第四十七滴雨從屋簷夾縫處落下時,一輛車停在斜坡出口處。
蘇緹沒有考駕照,沒有買車的準備,也分不出車的好賴,但她知道面前停的這輛車肯定不便宜。
車窗降下,蘇緹認出了車主的身份。
塗野,陳嶼的朋友,她的點頭之交。
她跟他確實不熟,不是同班,而能混到見面會打招呼的程度,全賴塗野自來熟且串班串得勤。
塗野很快開門,也沒帶傘,直接帶起兜帽一步一個水坑下車。他將後座的車門開啟,又放下旋轉升降座椅。
「靠,這雨真是說下就下。」
塗野嘀咕一聲,扯著兜帽跑來。
蘇緹看著他躲在屋簷下撣了撣身上的雨,然後朝她一笑,這麼一笑便露出虎牙。
「感謝你幫我看住他。」
蘇緹擺了擺手。
有塗野在是絕對不會讓氣氛沉寂下去,他有些耍寶的拍了拍陳嶼:「我說來y市調養是對的,比待在b市禿頭老漢醫生身邊好吧。」
陳嶼沒接他的茬,他便一個人說下去:「拜託,就算禿頭老漢是我爸爸,你也不要怎麼給面子好吧。」
本來一唱一和、一個作捧哏一個逗哏來的喜劇效果更大,但蘇緹還是給面子的笑了。
塗野撫掌一下:「那個請問有沒有多餘的傘。」
他扯了扯兜帽:「雖然下雨時兩人披著衣服淋雨很浪漫,但誠然我們兩個都是男的,又誠然我這件是單穿的,再脫就沒了。」
蘇緹點點頭:「我馬上拿來。」
蘇緹有一把透明的長柄傘,年前陪著自己的侄女diy時在傘上畫了不少卡通圖案,平時混在療養院一群獻血贈送的傘裡就鶴立雞群。
所以……她在辦公室握著傘有些踟躕,但也只是猶豫了片刻,聊勝於無,總比沒有的好。
塗野接過傘,撐開時對傘面上畫的小豬佩奇嘖嘖讚嘆。
陳嶼也看了過來。
「我一定安全把它送回來。」
蘇緹哈哈乾笑了一下,嗡聲說:「不用。」
塗野撐傘將陳嶼移到升降座椅上,又折身把輪椅摺疊收好放到後備箱。車上貼著防窺膜,越過黑黝黝的車窗她看不清陳嶼,於是目光無措地只好跟著塗野轉。
在開動發動機準備走時,又降下車窗喊住她:「什麼時候下班?我把傘送回來。」
蘇緹擺手:「不用送來了,太麻煩。」
但她跟他確實不熟,不瞭解他的脾性,塗野這個人向來喜歡自說自話,一般他認定的事便不會改變。
「哎呀多大點事,蘇緹我們不是老同學嗎?一來一回的,以後還可以聯絡。六點是吧,我會準時來的。」
蘇緹呆楞了片刻,看著他們揚長而去消失成一個黑點時,她立馬摸了摸自己的口罩,又繞著耳廓檢查自己的髮型、衣兜。
很好,口罩帶得好好的,銘牌也早就摘下了,一切正常除了衣角上的泥漬之外。
但,原來……他早就認出她了。
塗野一邊望著車窗倒退的街景,一邊透過後視鏡觀察陳嶼的反應。
自開離療養院後陳嶼借著車窗防窺膜的掩護看車窗以外,但目光的落點卻在她身上。
這麼想著,塗野在等紅燈時握拳掩唇偷笑。
雖然他在不知不覺中戳破那兩人心知肚明的裝不熟,但他一點都不感到抱歉。
「蘇緹感覺都沒有什麼變化,很好認出來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