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嶼問:「不去上藝術課。」
周圍幾棟教學樓的光照照拂著,而他們所處的這棟荒廢的雜物樓只有頭頂上的光析出。
「不想再跳了。」她當時是這麼回答的。
將臉埋在自己的臂彎中,呼吸間盈肺的全是身上皂角味,經過太陽的晾曬後混合的味道,像是分叉的髮絲毛茸茸的散發開。
她喜歡這樣的味道,外婆家裡也是這樣的味道。
頭頂上的重量驟然增加,她眼睫顫了顫,意識到對方的手搭在上面。
原本她將下半張臉埋在衣袖裡,雙眼半闔著,時不時眨一眨。
對方掌心的重量軋壓下,她只覺得耳廓犯癢,可能紅成一片了。
但她還是不大想說話,也不想聽他說話。
翹課可不好,為什麼不去,心情不好?
她預言出無數種對話,而這些恰巧都是她此時最不想處理的。
陳嶼摸了摸她的頭,不帶一絲冒犯的感覺,不然她早就反抗了。
他只是用手指輕輕摸了摸,尾指勾理凌亂的幾縷髮絲,很快就放下手,動作輕盈又乾淨,讓她升不出一絲拒絕的意味。
可能是他的動作太輕,可能是在人的關心下難免會矯情一點,隨之而來的是酸脹的眼眶。
她是有點想哭。
那一天陳嶼陪她站了很久,或許還知道她在哭,或許不知道。
反正他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說,唯有的只是偶爾幫她驅趕圍繞著白織燈的飛蛾。
他們倆之間隔著的只有幾拳的距離,沒有任何時候能比那時靠得更近了。
……如果她願意坦誠的話。
桌上的手機訊息「滴滴」一聲,塗野:【今晚過來吃飯?表弟在我們這邊吃呢。】
蘇緹打字回覆:【好的,我馬上到。】
有護工和小時工,塗野和陳嶼兩人的一日三餐基本上是有保證的。
當蘇緹看著滿滿一大桌的硬菜,還是覺得只用來招待他們兩姐弟來太過於豐盛了。
蘇寧浩對此感知粗糙,甚至有點菜的嫌疑。
不過他一天下來倒是與陳嶼的關係有所緩和,又像是抓住了對方某種把柄,暫時休戰。
落座後,餐桌的高度是刻意遷就陳嶼輪椅的高度,也不存在什麼離席另做一桌的情狀。
而蘇緹正是與陳嶼對坐,但對方的視線只乖覺地落在手臂伸筷所觸及到的方寸,低著頭,甚至連頭都不抬。
蘇緹用清淺的餘光關注,意識到這一點後有短暫的失神。
遵循時間節點去追尋原因,大概也只有昨晚上的烏龍。
蘇寧浩因為對方看了幾眼就誣告他的清白,她想到的就是這些。
塗野抱怨著他工作的細碎,蘇寧浩時不時嗆他幾句,這下倒是有了一個捧哏、一個逗哏。陳嶼偶爾抬眼看熱鬧,卻也偏偏錯過她的對視。
蘇緹分神去看跟塗野吵鬧的自家表弟……所以陳嶼是與寧浩和解,卻羞與面對她。
想到這,她不自覺地用筷子戳著米飯。
飯後塗野拉著蘇寧浩去打遊戲,而陳嶼在客廳露臺上吹風。
蘇緹的手握緊又放鬆,幾次重複下才抬腿邁向他的方向。
搬來一個椅子,落坐在他身旁。
陳嶼向頷首示意,然後整理自己腿上的毯子。大概是她在身旁難免不自然起來。
兩人的影子被客廳裡的光拉到院子裡,陳嶼看得清楚。
並肩挨坐,靠得很近,像是看到了某個耄耋之年的午後。
他心下一動,口中反酸,像是剛剛被哄騙嚥下的檸檬。
但苦到嘴發澀發乾後津液回甜。
月光有些殘缺,若隱若現的。
「謝謝你。」
蘇緹先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又不是什麼大事。」
蘇緹很喜歡說謝謝、抱歉之類的禮貌用語,在這方面做得無可苛責,但總是有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陳嶼自覺有時候自己也一樣,但對於他來說。她向來暢通無阻。
「我表弟……他很難搞吧,那時候我跟他相處也是費了很大的勁才處好的。」
陳嶼不動聲色地用另一個掌心掩蓋手腕的發繩,語氣中並沒有對她口中的另一個人表現出熱切:「確實有些難搞,不過我可能比你當時出的力少些。」
兩人又沉默了片刻,前一句與蘇寧浩相關內容像是暫時的轉折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