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漫無目的的走著。
既然父親已經對陳姝說過了,又出於對陳姝的放心,林雨泠也沒什麼介意的,索性開啟話匣子,跟她聊起許多小時候的事。
「我不記得他們說得那部分小時候,但事實上,是我連住院期間的事也都不記得。」他語調平淡,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陳姝微微偏過頭去看他。
她也不記得,六歲以前的所有記憶都是空白,哪怕做夢也始終隔著一層霧氣,看不清晰。
如果不是夢境和現實重疊,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將二者串連。
如她睜開眼是在老李頭懷裡,林雨泠的記憶節點也同樣奇怪:「我只記得我被爸爸抱在懷裡,睜開眼看見『林宅』兩個字,他跟我說,他是爸爸,那個是媽媽,這裡是我的家,我就稀里糊塗被帶了進去。」
說著,他頓了一下,低頭翻了翻光腦,想能找出張照片給陳姝看,可惜一張也沒能找出來,也就作罷。
於是道:「這次匆忙,你沒能看我的房間,下次,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裡面是天藍色的牆漆,七彩的兒童吊燈,和懸浮車造型的床。那是我媽媽佈置的,她說這些都是我失憶前吵著想要的,那時候她沒給我買,現在都買給我。」
雖然沒有照片,但隨著林雨泠的描述,陳姝善於腦補的腦袋裡依然有了畫面。
說實話,很童趣,但太雜亂。
林雨泠繼續說著:「大概就是一種,心疼孩子大病的補償行為,然後她就問我喜不喜歡。」
陳姝在心裡搖了搖頭。
這樣的佈置實在是過於鮮艷了,也確實很符合照片裡的他前期形象,但現在的林雨泠,肯定不會喜歡這種裝修。
要她說得話,林雨泠看起來會喜歡潔白的,或者杏色,奶白色,那種溫和而清淺的設計,然後能有面書牆就更好了,桌子上再擺一兩盆小巧的綠植,乾乾淨淨又不失溫馨。
她腦補不出有錢人家的房間能多麼豪橫,但她可想的範圍裡,大概是這個樣子。
林雨泠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情緒波動,他微微擰起眉頭,對於童年的記憶,他幾乎挑不出舒服的:「她紅著眼,眼裡滿是期待與破碎的,那種,難以形容的脆弱,與掙扎一線的絕望。」
「我就點頭說了喜歡。」
「但是,那不是我的本意。」
在失憶後的他和之前就像兩個人一樣,性格,喜好,截然不同。
爸爸媽媽不斷想喚起的那些東西,讓他覺得迷茫又害怕。就好像是要將現在的他消亡,抹殺,然後替換上另一個芯子。又或者說,現在的他才是那個不該存在的芯子。
「相較後來,第一年的時候,媽媽還算能耐下心來引導我,而到第二年的時候,我熟悉了家裡,小孩子脾氣就上來了;我開始抗議不喜歡吃的東西,還有討厭的裝修,以及那些我覺得穿上很浮誇的衣服,媽媽就開始崩潰,她歇斯底里,不停重複,我以前不是這樣的。」
「有一次她甚至跪了下來,摁著我的肩膀求我,求我想起來。」
「那時候我被嚇壞了,媽媽明明以前對我那麼好,怎麼突然看我的眼神就像要驅魔一樣,好像我是不應該存在的『人格』,或者說『靈魂』,總之,我佔據了這具身體。」
「我現在去回想,其實媽媽應該已經崩潰了很久,從第一年就是崩潰的狀態。只是由於我初到陌生環境時的害怕和順從,他們說什麼,我就應什麼,媽媽精神狀態才看起來好上那麼一些。」
「後來我當然就改口了。」
「我不再提換裝修,不再挑食,繼續忍受那些我不喜歡的衣服。可我在彩色氛圍里根本睡不好覺,一個晚上會醒個三四次,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讀軍校,在宿舍裡,我才終於能一覺天亮。吃甜口的菜噁心得我胃抽搐,經常不得已去廁所嘔吐…,衣服不喜歡倒也是其次的。」
刮層牆皮都是錢的林家,當然傾盡所有給了孩子最高昂的物質生活。
可那些東西,卻只貴在價格,而沒有一樣是林雨泠真正喜歡的。
父母的愛像濕棉襖一樣壓在他身上,穿著沉,脫下冷。
陳姝聽著頭皮發麻,這簡直可以用虐待來形容。
就像把高高飛於天空的雀鳥抓進金籠,這籠子再華貴,觀賞與享受的也是人,而不是籠子裡的鳥。
籠子對於鳥是剝奪與摧殘,林家對林雨泠也是如此。
怪不得他有那麼多的眼淚,那麼委屈,那麼迫切地想要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