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假肢公司調整過程是很費時的,因為他們自己試戴不了,所以必須根據患者的反饋不斷微調。
更麻煩的是,他不能每次都去假肢公司解決問題。
於是在一次次站走難安中,他終於學會了自己調整,擰動螺絲,腳板相對著迎面骨稍微外旋一點,就慢慢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
他才鬆下一口氣,露出一絲笑意。
曾經穿梭在廢墟中,闖過一關關訓練的軍校生,竟因幾顆螺絲滿頭大汗。
一滴滴砸在手臂和地面上。
沒有人知道他的艱辛。
這些隱秘的痛苦,細碎的疼痛,時時刻刻的折磨,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假肢康復中心,見著有許多人已經能擺脫雙槓,他也想早點擺脫雙槓,就又收拾起自己的『破罐子』,重新打氣,面對前路。
一遍又一遍罔顧勸阻地走啊走啊,終於有一遍他覺得自己走得還不錯,於是試著鬆開了扶著雙槓的手,下一刻就是身體失衡,朝著地面狠狠摔了下去。
「啊!」
他吃痛叫著。
看見母親含淚撲來的眼,聽到那幾乎在耳朵裡起了繭子的話:「咱們不練了,乖,聽話。」
羅森不肯,他轉身扒著雙槓站起來,繼續練。
他並沒有被母親的心疼安撫,恰恰相反,他萬分迫切想要擺脫這句話。
因為這句話意味著,他還不能自由地出去,去見來自外面的太陽。
他還是不行,還是不行…
「啊!」
又一次摔倒。
假肢康復中心裡的病友們聚在一起聊天,說到自己已經好幾個月沒去呼吸過新鮮的空氣。
「以前不費吹灰之力的事,現在看到別人,我滿心的羨慕啊…」
「害!會好的,加油啊!」
「你也是。」
羅森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直到幻肢的痛感加劇,他渾身顫慄,後背已經被汗水濕透。
好疼…
救命…
他感覺自己要喘不過氣了,再也沒法集中注意力,鬆開雙槓去抱自己的腿,一頭就撞了上去。
「…」
接受腔是硬的,和自己的肉身完全沒法比。
煎熬,焦慮,失眠。
一夜又一夜的過。
他要像一個幼兒一樣,重新訓練自己的肢體。
站立、雙手扶杆行走、單手扶杆行走、單手拄拐杆內行走、單手掛拐杆外行走、丟拐行走、嘗試上坡、下坡、樓梯。
是啊,這本來該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這本來該是日常裡的事情。
現在怎麼就變得這麼難…
僅僅失去半條腿,他的日子就翻天覆地,墮入了無邊的黑暗。
矽膠套可以充分地貼合殘肢,不讓空氣鑽空子,也可以調整假肢方向,讓接受腔更充分的包裹。
可無論如何穿戴,只要感受到接受腔一絲滑動,不安的感覺就會立馬將信心擊敗。
摔倒好像成了一種新的ptsd,只要有一點點徵兆都令羅森恐懼。
失敗始終縈繞著他,就像若拉的死和他失去的半截腿。
直到,某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再一次鬆開雙槓,往前走,一步,兩步,三步,四步…,走著走著,那個曾經的世界就離自己越來越近。
在母親的注視下,他居然觸碰到了大門的把手。
和已經被掌心暖熱的雙槓不同,鋁合金的材質入手冰冰涼涼,彷彿之前是一場漫長的寒冬,穿過風雪與迷霧,外面就是熱烈滾燙的夏。
現在,一切只有一門之隔。
而為了這一門之隔,廢了多少功夫,多少時間,和多少個跟頭,數不清了。
羅森恍惚以為自己在做夢,又驚又喜地回身去看後面的父母。
「爸!媽!」
他唇翕動著,字音含糊在嘴巴里,激動地都忘記了要怎麼表達。
就用最原始的,嬰幼兒的方式,不停地喊:「爸,媽,爸,媽!」
他右手握著把手,左手指門,嘴巴向下癟著,鼻涕和眼淚混著流了進去。
「做到了,兒子,你做到了,爸爸媽媽為你驕傲!」
父親和母親也熱淚盈眶,捂著嘴吧沖他揮手。
「去吧,去推門吧。」
他們看著自己的兒子重新站起來,重新又像以前一樣可以自由生活在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