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蜘蛛窺視著夢子。
紅髮的少年躺在夢子的身旁,聽著她用笛子吹的曲子入眠。
火堆劈啪作響,輕微的木柴爆裂聲和風聲、樹葉聲、笛聲混合在一起。
一切如此自然而融洽,彷彿他們天生就是一體的。
那是與在他面前完全不同的姿態。
為何世上會有夢姬這樣的人呢?
為何夢姬會有這樣的一面呢?
他躺在冰冷的洞穴中,藉著星光和火光,短暫地窺視到了被妖怪養育的夢姬和紅童子只屬於彼此的一部分。
尋常之人見到美好的東西,或許會駐足欣賞,讚歎她的美麗。
而鬼蜘蛛只會貪婪地掠奪。
“那傢伙知道你的這一面麼?”
黑髮黑眸的少女坐在草蓆旁,輕輕攪動著碗裡的藥湯時,鬼蜘蛛冷不丁問道。
面目全非、全身殘廢的男人露在繃帶外的那隻眼睛睜得很大,不懷好意地盯著夢子。
“你敢讓他知道麼?”
“……”
夢子攪拌藥湯的手頓了頓,黑色的眼睛無聲看了過來。
她的視線,令鬼蜘蛛胸中升起一股讓他渾身發麻的快感。
……就是這樣。
在被折磨的這段時間裡,他已經看透夢子了。
想要維持美好的表象,又無法壓抑內心的狂烈……這樣的夢子又扭曲又溫柔。
鬼蜘蛛漸漸從中得到了扭曲的樂趣。
想要懲罰她、報復她,又想要被她玩弄。
除了自己面前,美麗又幹淨的夢姬還能在什麼地方發洩癲狂呢?
肯定是沒有的吧——
“繼國緣一能夠滿足你麼,夢子?”
慾壑難填的野盜,鬼蜘蛛對於慾望的嗅覺何其敏銳。
貪婪的心要如何得到滿足?
——必定只有不斷地吞吃。
鬼蜘蛛在她的眼中找到了某種和自己相似的東西。
他認為自己窺探到了夢子短暫流露的真實,只感到五臟六腑都被點燃,焚燒起來。
他想要撕破她的表象。
想要看到夢子失態的樣子,細細觸控她藏在身體中陰暗潮溼的部分,再一一點燃,讓她也和自己一樣焚燒起來。
只是幻想著,就幾乎沉醉無法自拔。
然而,這份醺醺然幾近痴迷的情緒被夢子輕飄飄地敲碎了。
“明天,你就可以離開了哦。”
“……什麼?”
嘶啞的嗓音,甚至還帶著些微迷茫,鬼蜘蛛充滿懷疑、警惕又困惑地望著她:“你想做什麼?”
“就是字面的意思啊。”
穿著巫女服的夢子側了下頭,臉上的神情甚至沒有太多變化,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她黑色的眼睛微微彎起。
“……明天我會治好你。然後,悔過自新的你
,會去向大名「自首」。”
自首。
憑他所做過的燒殺搶掠之事,或許會得到大卸八塊的處刑。
鬼蜘蛛無法得知夢姬的言靈究竟能做到哪種地步,但她一定會詛咒自己到永世不得超生。
“……哈……哈哈……”
他在夢子怪異的目光中低聲笑了起來。
“這就對了,夢子。”
憎恨和綺念在無法動彈的身體中交織,鬼蜘蛛自言自語般說:
“你不能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
“哦……我會期待的。”
她只是一如往常地回應著,或許並沒有放在心上。
鬼蜘蛛大概是瘋了。
夢子如此判斷著。
正常人會因為死到臨頭而興奮麼?
她看著草蓆上面目全非的鬼蜘蛛,想不出這種貨色能做到什麼地步,乾脆不再管他,把藥湯灌進鬼蜘蛛的嘴裡。
不算溫暖的手掐住他的下頜,深棕色的藥湯湧入口中,鬼蜘蛛沒有像最初那樣抗拒,反而配合地啜飲著她遞到嘴邊的藥碗。
藥湯灌得太快,有一些汁液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打溼了繃帶;又有一些嗆進了氣管,讓鬼蜘蛛狼狽地咳嗽起來。
……真可憐啊。
夢子看著他咳嗽了一會兒,用乾淨的手帕輕輕擦掉鬼蜘蛛嘴角的藥汁。
並不是出自於同情或者別的什麼。
而是她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