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
不明白身體中的窒息感是從何而來。
想要掙脫,但是連纏繞住自己的是什麼,都弄不清楚。
黑死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在魍魎丸說出挑撥之詞後,避開其他人,回到人見城中。
變成妖怪會後悔嗎?
應該是不的。
即使是從人類墮落成腐臭的妖怪,但是他得到了時間和肉體極限的解放……不像過去那樣註定短暫地消逝,看不到希望。
事實也如他所想。
變成了鬼怪之後,身體的才能被釋放,劍技的提升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每晚在妖怪和咒靈中廝殺,一刀一刀割開敵人的軀體,沐浴敵人的鮮血,在墜落的頭顱和肉軀中,黑死牟看到了更加明亮的月亮。
高漲的心情,好像只要如此繼續,就能達到他所渴望的境界。
孤獨和疼痛只不過是前進路上的渺小塵埃,遺忘了過去的親友族人也並不重要。
黑死牟認為自己必然……應當是不會產生軟弱的後悔之心的。
夢子則不同。
最初為什麼會將她一同從緣一那裡帶走呢?是因為看到了她額頭上長出的斑紋,感嘆人類的生命如此脆弱麼……?
是同情她的生命如此短暫嗎?
只是如此嗎?
只是如此的話,為何聽到奈落要和夢子結合,胸腔中便升起無法抑制的、摧毀骨骼和血肉般的火焰?
看到緣一時想要作嘔、五臟六腑都揪緊的疼痛,又再次在身體中悲鳴。
背叛了緣一、背叛了夢子,變成了鬼物的他,追逐的究竟是什麼呢?
“自己都不知道嗎?……你也太遲鈍了,巖勝。”
夢子說。
是嗎。
我很遲鈍嗎?
立在月夜之下的月之呼吸劍士,靜靜站在夢子的身旁,凝視著坐在池邊的少女。
黑色的夜晚,池水也如漆黑的深潭,只有月光落在池面,被夢子赤裸的腳掌攪得泛起漣漪、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是啊。”
她背對著他,並不抬頭看黑死牟,聲音就像水面的波紋一樣朦朧,
“做了不可挽回的事,卻要向無法原諒你的人尋求答案……不是很笨拙嗎?”
“……”
繼國巖勝並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即使比起緣一,他其實更加融入人群。可是在夢子的面前,變成了妖怪的黑死牟,那些話語又好像和過去的無數回憶一樣被敲碎、化作了泡影和碎片。
伸出手,卻一片碎片都抓不住。
夢子,你憎恨我嗎?
想要報復我嗎?
然而就連這樣的問題都無法說出口。
喉嚨裡像是堵塞著一塊沉重的柳絮,以至於什麼都說不出,只是執著地站在那裡,茫然地追逐著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
而
夢子總是能看到凡人看不到的東西。
她總是可以看到。
“……我知道哦。”
在月光下,她凝視著黑死牟的眼睛,黑死牟卻有種夢子在透過自己的眼瞳,凝視著身體深處那個被關起來的人類靈魂的錯覺。
“……看著緣一,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做到……很痛苦吧,巖勝。”
……住手。
“對於無法實現父親期望的自己的哀嘆,對於沒能發現母親痛苦和病情的自己的厭惡,全部糾纏在一起……”
住手,夢子。
黑死牟伸手抓住夢子貼在自己臉上的手,卻連推開她都做不到,竟然被人類就這麼牽制著,無法動彈地緊盯著眼前的夢子。
“想要抓住什麼,什麼都抓不住……想要撕碎自己,想要成為緣一,意識到什麼都沒做到的自己是如此可悲,如此可恨……”
她黑色的眼睛靜靜注視著自己,黑死牟只感到身體深處傳來一陣比一陣狂烈的浪潮,然後——
“……你的心裡,還在流淚嗎,黑死牟?”
“……”
她的手抽離時,黑死牟下意識向前去追逐那隻手,反應過來又燙到般向後。
他胸口緩慢起伏几下,垂下眼,又恢復了那種冷冰冰的非人的神情。
可是方才那一瞬流露出的失態,已經被夢子的眼睛捕捉,映入她黑甜的目光裡。
自拋棄人類之身、成為詛咒後,便被人和妖怪恐懼的黑死牟……不知為何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