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自己。
反正她也不打算在這宮廷裡培養什麼自己的勢力。
進房間時,蘇虹看見勾踐獨自坐在炭爐前,爐子上,烤著的鮮魚正滋滋冒煙。
勾踐正拿鹽粒往烤魚身上灑。
他瞥了一眼蘇虹,道:“坐吧。”
蘇虹沒有客氣,就勢在炭爐旁跪坐了下來。
一時間,沒人出聲,勾踐用工具小心翼翼翻撥著烤魚,使之兩面逐漸焦黃,又往上均勻地灑著粗鹽粒。
靜靜的房間裡,只能聽見魚皮烤焦的噼啪聲,間或鹽粒落進火炭間的“撲”聲。
於是,這就是她和勾踐的“新婚之夜”?蘇虹想,還不錯,總算有烤魚。
她當然不認為勾踐對她有什麼企圖,事實上蘇虹完全能夠感覺得出來。這男人對自己毫無興趣,他們能夠這樣坐著對等的說話,就是勾踐可以給予她的最近相處空間了。
“已經很久沒像這樣吃烤魚了。”勾踐突然說,“上一次,還在十年前。”
他將一條魚拈起來,放在蘇虹面前,然後用尖利的刀刃,剖開魚腹。一縷白氣從裡面冒出來,魚肉噴香撲鼻。
蘇虹嚥了口口水,她用筷子夾起魚,咬了一口。
肉質細嫩,非常好吃。
“大王有好手藝。”她笑道,“魚都能烤得這麼棒。”
“嗯,這是練出來的。”勾踐頭也不抬地說,“之前在吳國給夫差做馬伕,什麼都幹,烤魚也烤過的。”
蘇虹被這話嚇了一跳,等她再看勾踐的神色,卻看不出什麼來。
“做盡了我這一輩子都沒做過的事情,那三年。”勾踐停了一下,“為人奴僕,低到泥地裡去。只為了保命。”
蘇虹默默聽著,她知道之前勾踐戰敗,只剩五千殘敗軍隊,到了吃山草,喝腐水的窘迫地步,最後是夫差同意了求和,勾踐才留得一命。
“夫人,您見過夫差吧?”勾踐問。
蘇虹略遲疑,點點頭:“見過一面。”
“感覺如何?”
被這麼一問,蘇虹卻不知該怎麼回答他了。
她想了半天,才說:“猛一眼看上去,像個大孩子。”
勾踐一笑:“嗯,就像一個孩童的魂魄,無端停留在了一個大人的身上。”
蘇虹的眼前,不由浮現出夫差那張毫無戾氣、平和寧靜的臉。
“之前在戰場,他披盔戴甲,臉上還有血跡,所以無法看清。後來進了吳宮,親眼看見他,才感覺驚詫。”
“驚詫?”
勾踐點點頭:“他看什麼,都像小孩子看東西一樣——見過小孩子看東西的表情麼?”
“見過。”蘇虹想起自己的女兒瑄瑄,她笑起來,“好奇,什麼都是新鮮的,百看不厭。”
“就是那個樣子。”勾踐放下手裡剖魚的刀,沉思片刻,道,“就好像他面前永遠上演著一出大戲,每一個人都好玩,每一件事情都有趣。”
勾踐說起夫差,竟然語調裡沒有什麼怨毒,這讓蘇虹多少覺得有些詫異。
“就連我,他都要盯著瞧,不是那種蔑視敗將的不屑,是那種‘原來你就是那個勾踐’的意思。”勾踐停了停,“起初,這讓我十分不舒服。”
“不是……不是沒有蔑視的意思麼?”蘇虹小心地問。
“那甚至都不如蔑視。”勾踐看了一眼蘇虹,“您懂麼?夫人,好像那麼大的事情,打敗一個國家的國君,將之俘虜來做奴隸,好像這一切他根本就不在乎——如果他是以這麼不在乎的心態打贏這場仗的,那麼我這個戰敗的國君,又算什麼?”
“……”
“不過後來,我才慢慢發現,夫差不是對我一個人這樣。”勾踐慢慢嚼著魚肉,停了一會兒,又說,“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如此。”
蘇虹輕輕嘆了口氣
“我見過他和伍子胥吵架。”勾踐說到這兒,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文種懇求他饒了我的性命,伍子胥不同意,於是夫差就說:‘殺他幹嗎?這人明明挺有意思的,非要一刀完結他,那多沒意思啊。’夫人,您看出來了麼?”
蘇虹點點頭:“夫差的標準,在於‘有沒有意思’。”
“嗯。不管怎樣,我算是芶活下來,從此在吳宮裡過起忙忙碌碌的卑賤的馬伕生活。”勾踐哼了一聲,“我知道,自己這條命時刻掛在伍子胥的嘴邊,所以只能竭力偽裝,做出一副膽戰心驚、忠心耿耿的樣子。”
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