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07部分

那日的爭執,他一怒擲筆,濺起點點墨痕在她衣襟,一點點刺在心頭,刺醒那個春日桃花的短暫幻夢——曾經離散,敏言逝去,霖霖遠走,令彼此陷入一時的軟弱,也曾模糊了目光,動搖了理智,忘卻了各自都已千瘡百孔,一步之遙,一步之近,未必可以承受。

他亦是有血有肉的凡人,縱然情深,縱然遷就,亦會被她心心念唸的那個姓氏刺痛,而她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他的容忍。

若要向四蓮那樣,狠狠剜去關於子謙的一切過往,剜去那個姓氏,剜去前半生的眷戀,才可換來殘軀的重生,那麼——毋寧帶著完整的空殼死去。

窗外終於吹來一絲風,微弱撫過耳鬢,像一聲嘆息,卻驅不散半分暑氣。

念卿恍惚笑了一笑,想起四蓮,白衫淺笑的四蓮,背影決然的四蓮……終究沒有想到,連四蓮也變成了陌路,變成了如今再不能相認的“敵人”。

也曾想過她的下落、她的轉變,或風光或落寞,唯獨不曾想到,她已令自己徹底變成另一個人。那記憶裡白衫黑裙的女子,已變了容貌,深了膚色,剪了長髮,明銳了目光,綽約風姿再不是當年純稚的四蓮。

連名字也已變了,如今她是叫做——章秋寒。

秋水清寒,便如那雙歲月洗練之後的眼睛,再無往日含情嫵媚。

她還記得喚一聲夫人,卻再不願承認自己是夏四蓮。

猶記當年,她是帶著對子謙一腔思念而去,執意替他走完那條未盡的路。

一去十餘年,顛沛輾轉,此間又遭遇過什麼,令她從執迷中清醒,看清自己戀戀不捨的過往不過是鏡花水月、幻夢一場?

“我叫章秋寒。”而今她這樣說,緩聲強調,“我丈夫姓趙,請叫我趙太太或章秋寒。”

決口不再提起自己舊日姓名,不再提那舊的記憶,連同舊日家人,茗谷的一切,都已從她心中斷然剜去。

這狠狠剜下的一刀,必是徹骨的絕望,是痛定之後咬牙斬斷的牽絆,是萬難之下掙扎破繭而出的重生。也只能如此,才能令心如死灰的四蓮從舊日噩夢中醒來。

隻身漂泊的十餘年,究竟發生過什麼,她不願說,旁人也再無機會知道。

一個孤身女子,要在戰火浮生中活下來,自是不易的。

不知她另嫁的那人又是怎樣,是否真正待她如珠似寶。

這已不重要,當看見她提起那人名字,念卿已全然明白——她眼裡流露的光芒,是隻對全心信賴之人才有的堅定——藏在她眼中的那面鏡子,照映出流年倒轉,恰如當年還是雲漪的那個女子,在庭上緩聲說,“我是霍仲亨的人,從前是,一直是。”

啪一聲,書從膝上滑落。

念卿回過神來,俯身去撿,大熱天裡指尖竟有些僵。

“姑姑,我渴。”慧行在床上醒來,熱的小臉通紅,睡眼朦朧嘟噥,“我要橘子水!”

“姑姑去給你拿。”

僕傭都在樓下午歇,念卿不想將人吵起來,赤足穿了竹屐,親自下樓去取。

進廚房找到橘子水,想起慧行怕酸,一面四下尋找盛糖粉的罐子,一面揚聲問,“周媽,你將糖罐放在哪裡的?”未聽見外面應聲,念卿一抬眼已瞧見放在高處的白瓷糖罐。踮起腳尖去拿,卻差了一點,竟夠不著。

踩上碗櫥的底框,剛好伸手拿到,不料碗櫥晃一晃,竹屐一滑,念卿失去平衡,直跌到地上,手裡糖罐墜地摔得粉碎。膝蓋撞在堅硬地面,疼的倒抽口氣,半晌不能動彈。

外頭有匆匆腳步聲,像是僕傭聞聲過來。

念卿扶了櫃子,腳踝痛的無力站起,只好喚了聲,“周媽,你扶我一下……”

語聲未落,紗窗外日光將一個淡淡的長影子從門口投進來。

念卿抬眼,那影子已罩下來,將她罩在其中,一雙手臂攏上來,攏她靠上身後堅實胸膛。

他的手撫上她痛楚的腳踝,語聲透著緊張,“怎麼會跌倒,你真是太不小心!”

念卿怔忪望著他,彷彿忘了痛楚,只是喃喃問,“你怎麼回來了?”

薛晉銘不語,低頭檢視她膝蓋的磕傷,見有血絲滲出,便抽出雪白手帕纏上去,“還有沒有傷到哪裡?”

念卿搖頭,“我沒事。”

他鬆一口氣,將她小心扶了起來,慢慢走向客廳。

臂彎裡,她單薄的身體綿綿軟軟,衣服料子輕而柔滑,被一層薄汗貼在肌膚上。髮梢肌膚似有一縷似是而非的暖香,被熱意一薰,悄然襲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