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匿在林間的幾座房子,灰撲撲毫不顯眼,只有一面新刷的粉牆還算醒目。
慧行從老於背上掙下來,迫不及待奔上石階,揮舞著一支竹枝,口中大叫“我來了!”
念卿走得累了,腳下綿軟,望著還剩十餘級的青石階,汗溼兩鬃。
霖霖擔憂地扶著她,只覺得她身體單薄,越發瘦得厲害。
孤兒院裡一切安好,昨夜轟炸並未殃及這裡。
照看孤兒院的是對當地夫婦和一名專門煮飯的婆子。跛足獨眼的老楊是名傷殘軍人,拄了木拐在前領路,引念卿去看新蓋的屋舍。司機老於跟在一旁,連聲問有沒有什麼活兒要他幫忙。老楊雖腿腳不方便,性子卻極要強,指著牆根下碼得又高又勻的柴堆說,用不著幫忙,柴火他都劈好了。
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見到霖霖都親熱地圍過來。霖霖將帶來的糖果分給他們,領著一群孩子在院壩裡又笑又鬧,慧行早已和年歲相仿的男孩子追上追下……清寒的林間迴盪起孩子們無邪笑聲,彷彿將冬日霧靄也驅散。
念卿噙一絲笑意,看著孩子們嬉戲,並不過去加入那歡樂行列,卻折身走到最裡間的門口。屋裡木板床上蜷縮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童,瑟瑟擁著棉被,一動不動看她走進來,清秀小臉滿是木然。
“小英洛。”念卿柔聲喚她名字,來到床邊,伸手撫摸她額頭,“今天好點了嗎?”
女童冷漠地別過臉,對她不理不睬。
這個孩子是蕙殊從南京逃難的人叢裡救回來的,親眼見到她母親死在面前,孩子的父親是個軍醫,也早已殉難。她不肯同任何人說話,終日躲在房間角落裡,前幾日生病發熱也不吭聲,若非被煮飯的宋嬸發現,只怕要燒成肺炎。
見她不說話,念卿也不勉強,側身坐在她身邊,面帶微笑同他講起孤兒院裡趣事。
慧行不知什麼時候躡手躡腳貓進來,淘氣地從念卿背後跳出,“哇”一聲嚇得小英洛渾身一抖,直往牆角縮。念卿又好笑又氣惱,將慧造型手拎了,“快向英洛妹妹道歉,你太沒有禮貌了。”
慧行好奇地瞪著那個瘦弱女娃娃,“她是誰?”
“她是英洛。”念卿回答。
“她哭什麼?”慧行歪頭看。
念卿回眸,果真見小英洛瑟縮成一團,烏溜溜的大眼睛裡蓄起淚水。她忙丟開慧行,俯身去抱英洛,孰料慧行一骨碌爬上木板床,搶在她前面趴到英洛面前,竟伸手去刮人家小臉,口中嚷著,“羞羞,這麼大了帶哭,羞死人!”
小英洛拼命要把他推開,他只厚著臉皮膩在旁邊,笑嘻嘻又去扯人家辮子。
看著兩個孩子在木板床上滾作一團打鬧,念卿微笑,心中無盡柔軟。
從孤兒院回來的一路上,慧行不依不饒纏著念卿,非要把“小貓妹妹”一起帶回家。
短短時間,他就一口給英洛取了個小貓妹妹的諢外,說人家像只小花臉貓,卻不知自己才是玩得滿臉汙髒,像只泥猴。
霖霖取笑他,小小年紀便會招花惹草,長大必不是個省心的主。
說罷偷眼看念卿,湊在母親耳邊笑謔道,“媽,你說他的性子是不是像薜叔叔,我總聽蕙殊姨說薜叔叔從前可是紅粉知己無數呢!看他現在嚴肅的樣子,真想不出從前也是……”
母親陡地打斷她,冷下臉色,“霖霖,怎麼越來越口無遮攔。”
霖霖掩口,佯作心虛的樣子,低頭不再多話。
然而笑容從她眼裡隱去,少女纖敏如發的心思再也平息不下去。
母親和父親的鶼鰈情深是人盡皆知的,她絕不認為母親或父親之間還能容得第三人。一直以來,也從未將薜叔叔與母親的情誼往別處想過。她是自小就看著薜叔叔在家中進進出出的,一向知道他與父母親厚,父親在時,他們是知己,他待母親敬重有加;父親走後,他待母親如兄妹,照顧她們之悉心遠勝過照顧自己妻兒。
每次見薜叔叔回到重慶,回到母親身邊,看他們言笑舉止間總有不同常人的默契,令她從旁看來也覺溫暖傳,那是父親離去後久違的溫馨……她貪愛這溫馨,也理所當然將薜叔叔視作家人,將慧行視作自己的弟弟。
直至蕙殊姨一次次提起燕姨時的欲言又止,才令她覺出,薜叔叔與燕姨的婚姻,是否真如往日看來那樣般配和美。回想母親每次聽了殊姨的話,總是一言不發,良久不肯說話。而燕姨,也已許久不見,似乎這一兩年都音訊杳然。
她不是小孩子了,男女間的情事,模模糊糊也明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