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徽六年,春末。 廣陵江都縣。 趙省榮及其妻丁氏乃是大族趙家裡頭分出來的一支庶宗。幾年前群雄逐鹿戰亂不休,讀書文人沒什麼出路可走,他索性也沒再鑽研什麼四書五經的聖賢道,反而一心埋在醫術上用心。 從趙家分家後,他自分得了些田地宅院,帶著妻子丁氏安安心心在鄉下過起太平日子,平日裡多替老弱婦孺們看些小病小痛的,還頗受人尊敬。 只是或許人世間本沒有什麼十全十美的好日子,這趙省榮一家看似和和美美之至,內裡也有一件不得不說的痛處: 趙省榮膝下無子,只其妻丁夫人生了一女,今年才剛十七歲。誰料那女兒生下來就是個痴傻兒,整日裡只見呆睡,從不見睜眼清醒的時候,鄉里人都傳說他家夫人是生了個只能看不能動的瓷做的女兒。 又過二年,還有人說這女孩兒恐不是什麼妖物託生的吧,還同趙省榮說不如將她一把火燒死了事,以免得她克了家中人。 趙省榮心中捨不得,也從不愛聽這些話。他日日裡親自調配了湯藥來,丁夫人便拿羹匙壓著女兒的舌頭喂下,續著女兒的命,就這般日復一日地喂到了女兒足足十七歲。 說來也奇怪,那女孩兒從不見清醒睜眼,可是身子卻抽條地長著,如今已出落成一個極漂亮美麗的少女。不過趙省榮夫妻倆不敢說出去讓旁人曉得,只他們夫妻二人自己心中知曉便是了。 好在趙省榮平日裡愛做些好事、行醫救人,因此在鄉里的聲名好聽,所以兩三年下來,鄉里的人也漸漸再不提趙省榮女兒的怪事了。 趙省榮原本打算和自己妻子一般守著這女兒將日子平平淡淡地過下去,然而讓他們夫妻二人都沒想到的是,龍徽六年正月二十的夜裡,昏睡了十七年的女兒竟然奇蹟般的醒了過來。 女兒醒來後,趙省榮夫妻自是感動得涕淚橫流,即便這個女兒平常總是沉默不語地獨坐在一旁,只是安安靜靜地凝視著北方,可他們仍然很高興。 這日趙省榮在外頭給鄉里人看診回來時,卻不見其女。 其妻丁夫人頗有些焦急地道:“六郎,亦是我不好。今日你外出,我便去街市上採買了兩匹樣式時新的緞子,想給我們一家三口做兩身新的夏衣。誰知我才回來,下人們說我們嬌嬌兒自個往國公府那兒去了,說是尋府上的同齡姑娘們說話玩笑去了。你說前幾月裡她去轉轉倒也還好,可是如今誰不知府裡那幾位小姐正為了官家選秀女的事兒鬧得要死要活的,我們嬌嬌這會子去了,沒得叫那幾位姑娘嫌煩,反倒給了她冷臉了!” 趙省榮一聽亦是大驚:“怎麼讓嬌嬌一個人出去了?這還了得,我們這便過去接她。” 趙家的嫡支一脈祖上曾經風光榮耀過,得封前朝的文國公一爵,修的祖宅就叫文國公府,何等氣派榮耀,幾乎成了本地的一大名景。 改朝換代之後他們家雖然失了爵位,但是本地鄉里庶民仍然習慣喚之為國公府,又將趙氏祖宅那裡的一條長街叫做國公街。 趙省榮夫妻算是獨立於嫡支之外的,但是實際上每年年節他都會打點了豐厚的禮物送給趙家嫡支的家主,拉近和他們之間的關係,而趙家嫡支的人在外面也會庇佑一下他們這些同姓宗族,彼此之間還算和睦友好的。 但那都是大人,尤其是男人之間的交情。 所以趙省榮很怕女兒這番隨意上門,若是碰著了趙家嫡支哪個脾氣不好的嫡出小姐,對方若是眼高於頂性情傲慢,很可能會讓他的嬌嬌女兒受了委屈。 兩三個月前他昏睡了十數年後醒來的女兒開始漸漸願意往外面走動,也會去本家嫡支的府上尋幾位姑娘說話玩笑,和那幾個女孩兒相處的都還不錯。 趙省榮夫妻本是支援女兒活潑些出去玩耍的,但現在並不是個好時機。 大鄴王朝的郭太后正要為了新帝舉辦本朝的頭一回選秀,命御下各州縣的清白讀書世家都要送女孩兒入宮參選。 但是鄴帝的脾氣不好,素有暴君之稱,實際上也多的是心疼女兒的世家大族不願意送女兒入宮的。 趙家,自然也算。 所以趙家本支的嫡小姐們這陣子被嚇得不輕,哭得死去活來不想進宮。 * 等趙省榮夫妻倆尋上門時,趙家門房的管事卻親自將他二人接到了家主議事的廣德廳中,看上去像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和他們商議。 夫妻二人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想著女兒今日貿然上門,會不會不小心得罪了趙家哪個受寵的公子千金,惹得家主都親自出面調和了。 順著連廊一路走近廣德廳,周遭卻無一個下人侍奉,四周都是靜悄悄的,想來是主子們為了保密,提前打發走了所有的下人。 越過一道垂花門後,趙省榮夫妻就聽到了自家女兒的聲音。 她垂目跪在深黑色的地磚上,對趙家家主趙祀說道: “如今宮裡的太后娘娘為了陛下膝下無嗣之事著急焦心,下發懿旨給各州郡刺史官員,讓他們採選各地適齡女子送入京都洛陽,以待充選後宮,為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