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她眼中有過一閃而過的厭惡怨毒之色,梁立烜很確信自己看到了。 便是這抹夾雜著許多複雜情愫的憎惡,讓梁立烜覺得她又有了些相似趙觀柔的地方。 * 夢中匆匆驚醒後,梁立烜漠然立在寢殿內,思索了許久那個藍眸胡女的身份。 因為從他有記憶以來,他便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女人。 便是從前在幽州節度使府中時,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所聘用的奴僕婢子都是祖上三世家世清白的家生子,更不可能會有胡人進來當差了。所以,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他雖然是他母親郭太后的第二子,可是因為上面的長子早早夭折,實際上在他出生的時候,他便是幽州節度使最名正言順的嫡長子,來日繼承他家業的長子。 即便母親郭太后小時候對他淡淡的、並不是十分上心,但是他的身份擺在那裡,從小跟隨在他身邊伺候的乳母嬤嬤們,也都是十分精心挑選過後才送進來的人。她們都是血統純正的漢人。 思來想去,這個問題實在是找不到答案,梁立烜也就沒有再想,起身後徑自去了朝會。然而就在朝會之時,他腦中又陡然冒出來了一個想法。 他覺得那個胡女和他女兒東月有幾分相像之處,若是仔細再去看眉眼,更是如出一轍的出挑動人,莫非,他夢到的是自己女兒長大成人之後的樣子? 畢竟自己也愛慘了女兒,作為一個父親來說,這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東月,他便在下了早朝之後來了長樂閣陪女兒用早膳。但是東月當時並沒有醒來,還窩在自己的拔步床內擁著絲被睡得香甜。 層層紗帳之外透出女兒側著身子睡在被子中的形狀,隨著她一下又一下的呼吸,絲被也輕輕地起伏著。 他立在女兒的床榻數步之外默默地看著,直到這時候才覺得自己身邊多了點人氣,不再是那麼死氣沉沉的了。 自從趙觀柔走後,他總是恍惚地以為自己已然成了一具行屍走肉,活在這世上也不知究竟是為了什麼。 大約是快要醒來了,東月翻了下身便踢掉了被子。梁立烜怕她受涼,於是這才上前,掀開床簾想給她蓋上被子。 然而就是這一下,才讓他發現女兒的大床內側還掛著一個人的畫像。那畫像勾勒線條的手筆還顯得十分稚嫩,看得出來是出於孩童之手。 不過即便如此,畫像上的女子已經顯得十分栩栩如生了,眉眼間該有的情態,都被臨摹得十分出神入化,可以想見那作畫之人在繪畫時下了多大的心血。 他一眼便看得出那是東月畫的畫。更看得出她畫的是她的母親,他的妻子,趙觀柔。 東月翻身的方向,也正是對著那幅畫像。 畫卷下半部分的顏色已經開始有些褪色,看那褪色的形狀就知道是經常被人撫摸的。 梁立烜的心口忽然感到一陣喘不過氣的壓抑。 原來東月一直都在想她。 即便他給了女兒再好的生活,再多的溫柔和耐心,可是這一切加起來也比不過一個母親在孩子心中的分量。這些日子東月總是纏著他,讓他講她母親的故事,梁立烜不敢去提,一提就讓他心碎,所以每次也都是糊弄著搪塞過去,不會和東月說起太多太詳細的事情。 大約是見他不高興吧,東月便開始問得少了,她偷偷想法子畫下了這張她目前的畫像,偷偷藏在床帳之內,每天晚上都要拿出來陪伴自己,一遍遍地去摸著畫卷上的母親,摸到畫紙都開始很快褪色。 是他對不起女兒。 東月醒來後,他問起女兒這是哪裡來的。 她小聲告訴他說,是她偷聽到自己的父親和韓千年說話的事情,他們都說這個人像她的母親,所以她喜歡她,偷拿了她的畫像臨摹。 說罷,月兒還撲到他身邊,抓著他的衣袖小聲哀求,說希望爹爹不要生氣,把這張畫留給她,一再向他保證自己以後不會再未經允許就亂拿自己爹爹的東西了。 梁立烜苦澀一笑,又去哄東月:“月兒別害怕。爹爹沒有生月兒的氣,月兒能每天開開心心健健康康地陪在爹爹身邊,就是這世上最可愛最孝順最能幹的女孩了。爹爹怎麼捨得生月兒的氣?——更何況,爹爹所有的東西,本來就是屬於月兒的,沒有什麼是月兒不能碰的,嗯?” 月兒笑著埋在他懷中,又問:“爹爹,你是皇帝,那這天下所有的東西,也都是屬於爹爹一個人的嗎?天下的所有人、天下的車馬、山川、奴隸?” 梁立烜答是,“以後也是月兒的。” 他對女兒極為溫柔。 東月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又向自己的父親撒起了嬌:“那爹爹,可不可以讓那畫上的趙女郎來陪月兒一起讀書寫字?月兒——月兒是有銀錢的,我可以給她很多很多錢,讓她每天陪陪我就好了,爹爹,好不好?” 女兒向他索要那個趙氏女。 梁立烜的心思也被她勾動了。 自那日見過了那個趙女之後,明明心知肚明她不是他的觀柔,可是自趙女被送走後,他卻總覺得自己身上像丟了根骨頭似的常常魂不守舍,心裡也時常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