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被擲出後,觀柔猝不及防地抬起頭再度和梁立烜對視了一眼。 剛才她一直是跪著說話的,雖然微抬著頭,但是梁立烜獨坐高臺,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望不到他的臉。然而此刻他離她如此之近。 她看出他的眼中有瞬間濃濃的惶恐之意,彷彿陷入了某種噩夢迴憶之中,又好像真的是怕自己會羞憤之下自殺一般。 觀柔心中的嘲弄之意更甚。 如今的她只是一個秀女而已,她拔下簪子假模假樣說兩句要以死明志的話,梁立烜都能這樣的緊張,五年前她苦苦哀求他說出這話時,梁立烜可是連頭都沒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在他眼中,一個素不相識、只見了一面的秀女,都比當年的自己要重要些。 十幾年的陪伴和情意,在他心裡究竟又算得了什麼呢? 帝王身上所用的並非是尊貴的龍涎香,而是另一種透著寒涼之氣的松柏冷香,此刻正絲絲縷縷地環繞在觀柔身邊。他的身形高大,於是便打下一大片的陰影在她的面容上。 觀柔錯開了視線,俯首看著他衣袍上的銀紋刺繡和玄色的錦靴,哽咽道:“求陛下恕罪……妾真的冤枉、妾真的沒有見過旁人……” 皇帝后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自己的失態。 他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又回到了他的寶座之上,繼續居高臨下地看著螻蟻一般的她。 方才奪她簪子的那一瞬間,他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妻子。那一次他什麼都沒能做,所以這次這個趙氏女的話讓他覺得彷彿是噩夢重回,又回到了見趙觀柔最後一面的那天。 “你這張臉,生得倒是不錯。” 梁立烜又陰惻惻地開了口。 觀柔的反應看起來略有些遲鈍,但是緊張不安中,聲音都是顫抖的,倒也確實像是一個第一次見到天子的普通人。 “陛下……身體髮膚,皆是父母恩、恩賜,妾能得幸以髮膚之軀侍奉陛下,是陛下賜予的恩德。” 若是他的夫人,永遠都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像是陌生人一般。 “想必把你選出來的人,背後也花了不少心思調教你吧。” 趙觀柔就像聽不懂他的暗示一樣:“妾能伺候陛下,是陛下賞賜的恩惠。這些日子昌儀宮的嬤嬤們都有在教導妾宮規禮數,妾都有虛心一一受教的。” “你們趙家的家主趙祀說,是你主動找到他要來當秀女的。” 觀柔的手微微握緊了一下。 才幾日的功夫,梁立烜竟然連她在江都的事情都查得差不多了。他究竟還知道些什麼? 但眼下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將這句話點了出來,並未表露出任何他自己的態度,讓人拿捏不準他的喜怒。 他在等趙觀柔自己去跟他解釋。 觀柔叩首道:“叔祖以為,趙氏女才學淺陋,所以只敢略選出一二其中姿色尚可者來侍奉陛下。二則,妾之父母膝下無男兒,恐百年之後無人送養,妾私心所求,以為……以為……” 剩下的話她羞怯地沒有說完,但是梁立烜足以聽懂了。 趙氏女的意思是,若是她入選宮闈成了皇帝的姬妾,朝廷便會依照慣例下旨虛封她父母一個官職和誥命,這樣的話就足夠讓她的父母到了晚年不會老無所依。 雖然是些不大能拿到檯面上來說的算計話,但是倒也符合她這樣一個身份的考量。 梁立烜問她的這些話,她回答的都沒有紕漏,神情模樣完全相似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可越是這樣,他反而越是失望了下來。 難道,真的不是她麼? 轉瞬之間,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麼,隨手將桌案上的一隻筆和兩張宣紙扔到了觀柔面前,又從堆積得如小山一般的奏摺中隨意取出一本扔到了趙觀柔的面前。 “把這上面的字原封不動抄一遍送來。動作快點。” 觀柔裝作懵懂無知地提起筆,跪在地上擺正了紙張就要寫字,但她心中知曉梁立烜這是在試探自己。 字跡,也是辨別一個人的重要手段。 她同梁立烜青梅竹馬地長大,她一開始學會寫字時,也是梁立烜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親自教會的,所以梁立烜比誰都更熟悉她的字跡,而且她的筆鋒之間也帶著梁立烜的影子,利落凌厲,並不像世俗之人印象中那些柔婉造作的簪花小楷。 她深深撥出一口氣,應了個“是”字,然後就將那張奏章翻開了一頁,認認真真地謄抄了起來。 入眼的第一頁寫著:“龍徽六年五月癸未臣韓千年叩問陛下龍體聖安。” 觀柔是熟識韓千年的,那一年長安留守柴子奇被卸了甲投入大獄之中,就是韓千年奉梁立烜之命去幹的差事。 她很快抄下第一頁的字,手中的筆並未有過半分的顫抖,然後就翻到了內頁去。 按理來說,女子,尤其是後宮女子,是不能插手政務的,更不用提去翻看皇帝的政務文書。但是這是梁立烜自己扔給她讓她抄的,她就不能不看,也犯不著由她來規勸皇帝這不合規矩云云。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