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北地幽州的臘月初六。
每地有每地不一樣的習俗。
在他們幽州,每年的臘月初六都是各坊市街道之中的大日子,是家家婦人預備著採買年貨、過新年的時候了。
前世的楊拂櫻,就是在街市之間採買牛肉的時候,被郭順玫指派的小廝偷偷從人群裡推了一把,跌落了河中。
冬日的河水刺骨冰寒,是不能小覷了的,何況楊夫人還是那等閨中弱質女流呢?
她的身子,是絕對禁不起這番折磨折騰的。
等到楊拂櫻好不容易被人從內城河裡撈出來了,整個人都已經沒了知覺,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被送回趙偃府上後,楊拂櫻便發起了持續不斷的高熱,後來又於病榻之間掙扎了半個多月,終究還是於同年的臘月二十五日香消玉殞,絕了呼吸。
是以,這個年,趙偃父女二人也過得異常痛苦。
兩年之後,趙偃戰死,觀柔徹底失去了最後庇佑她的人,被人送去了梁家撫養。
也是她一生婚姻不幸的起點。
這一年,天下還是大齊的天下,是建光十七年。
臘月初五的夜晚,梁立烜晚間去母親郭夫人處請了安。
但彼時郭夫人膝下已有了幼子梁臻,本來就不喜歡他,現在對他更是沒什麼應付的心思,梁立烜入內甚至還沒坐下來,就叫郭夫人給不耐煩地隨口打發出去了。
梁立烜這一年正好十歲。
面對母親的冷漠和疏離,他心下雖有過痛苦和煎熬,可是終究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多少年都撐了下來,好歹也習慣了。
他面不改色地躬身向母親行了禮,這才獨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麟章院裡歇下。
這本是他人生中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
然而這一夜,他卻忽然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讓這少年的心臟也不由得劇痛不斷。
人間兩世的記憶不間斷地傾瀉而下,一股腦地灌進了他的腦海裡,讓他用了一整夜的時光來適應這一切。
*
建光十七年臘月初六,清晨時分。
梁立烜陡然一下從沉沉的夢境中睜開了眼睛,他額前冒著一層豆大的汗珠,眸中泛著血腥的赤紅色,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的陰森可怕,帶著不同於他這個年紀的陰沉和狠厲之色。
侍奉二公子的僕從們進屋時,都被他的樣子嚇得雙膝隱隱發軟了。
——即便是在現今的幽州節度使梁凇的臉上,他們都沒有親自見過這樣的表情。
“二公子?”
僕從膝蓋發顫,小心翼翼地喚了他一聲。
被人叫了幾十年“陛下”的梁立烜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這個久違的稱呼原來指的也是自己,從喉間慢慢吐出一口濁氣後,他才應了聲。
“今日是什麼日子?”
僕從一愣,旋即立馬回答道:“今兒是臘月初六,馬上就是臘八了二公子。今日的街市上可都熱鬧著呢,二公子是不是要出去轉轉?”
“哪一年?!”
梁立烜又疾聲問道。
“建光十七年啊二公子。”
僕從順口回答道。
建光十七年。
這個特殊的年份讓梁立烜心頭一凜。
觀柔的母親……
他忽然從那紛雜繚亂的夢中抓住了一條重要的資訊,記起了前世郭順玫的女兒梁清茵說過,趙觀柔的母親就是死在了這一年。
因為被郭順玫暗害,推入了水中,所以硬生生折磨去了她的命。
害得他的觀柔從此再沒了母親照顧呵護。
梁立烜想都沒想地翻身下榻,從衣架上隨手扯來一件衣袍披上,連中衣都來不及穿,更沒有給自己身上添一件禦寒的斗篷披風之類的東西,就這麼穿了外衫便衝了出去。
僕從見二公子今日的神情有異,並不敢阻攔他的去向。
梁立烜走之前又疾聲命令過,讓他們不許洩露他的行蹤,只說他今日還在書房裡讀書即可。
他這會兒連節度使府的大門都不敢走,怕這樣倉皇出門讓郭順玫察覺到什麼,只翻了一堵高牆跳了出去,然後一頭就衝往了外頭的街市裡。
少年手長腿長,這樣的高牆說翻就翻,對他來說並非難事。
但是一路跑到了外面的坊市之間,梁立烜顫抖不安的心才忽然愣了下來。
幽州城內坊市眾多,他並不知道當年的楊夫人是從何處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