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林很少在夏天看到花,他也不曾為那些虛幻美好的事駐足。與其說對東西厭惡,更如摒棄華而不實的累贅。
而那朵花卻向他哀求。
“你、能不能……”
語氣吞吞吐吐,燈光之下,米歡長睫低垂,那顆淚珠順勢掉落,沒入胸前衣襟不見。人慌忙去擦拭,動作笨拙得可以,竟帶了點可愛。
時林不禁嘴角微翹:“什麼?”
語氣緩而慢,無意間展現的引誘口吻異常,他的壞心思都要藏不住了,偏偏米歡還上他的當。
“能不能幫我…提鞋,我沒力氣。”
大魔王不是白叫的。
大魔王有自己的壞心眼。
“是嗎?可你求人的態度,著實有點傲。”時林反手合住櫃門,縫隙聲吱呀,棉籤袋卡住起了個角。
他心底忽然煩躁。情緒就像得到宣洩的海,一股腦兒往外衝,比如米歡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酒店,又比如為何他小腿肚出現道男人的指痕?
這不像他。
時林拽住棉籤塑膠袋,食指用力往外抽,內裡被某處卡住,他扯了幾下無果轉而摁住鎖釦,用的力一重再重,直到指甲的血色褪去,他默默垂眼,剛想深呼吸給自己找臺階下。
結果一道細弱的,如果呼吸聲稍微大些,就容易錯過的綿羊般顫音,從他身後怯生生地傳來。
“拜託你,時林。”
被叫者視線不受控偏移,鏡面沾染些溼熱霧氣,看呼喚者容貌更似鏡花水月的恍然。
坐在昏暗更衣間的少年濃密長睫散開,眼底碎光浮動,如夏日正午的花池水面,晃悠悠惹人屏住呼吸,語氣像在對時林撒嬌,又彷彿討個商量。
“幫我穿好鞋子,好不好?”
“……”
三番兩次都未得到回應,那朵花默默垂頭,露出的脖頸細而蒼白。先前未落乾淨的淚收尾,砸在方才因時林緊握而深粉膝蓋。
時林的耳畔浪濤滾滾,混合著他的心跳化成尖銳長鳴。在冷氣盡失,一盞燈泡壞掉的更衣室裡,不如說自己沒壓住壞心思,嘴巴比腦子更先一步洩露他無法昭告於眾的邪惡秘密。
“答應我件事。”
男生轉身,燈光自他頭頂撒落,常年因勞作而曬的小麥色面板緊繃,酒店侍者的立領制服遮去一點下巴,稀碎劉海蓋不住銳利五官。
米歡並未回應,他沉默著伸手,胳膊邊緣直接蹭過滿是碘伏的小腿,襯衫染上的痕跡青青紫紫。
這次,輪到時林錯愕:“你……”
“無論出於何種原因,問三次還得不到的幫助,對方本心不願理我。”
米歡笑笑,他壓住襪子滑到腳底的不適感,踩住穿得歪扭的鞋起身,禮貌地向滿目緊張的時林點頭。
“勞煩您遞給我柺杖。”
話音溫潤,找不到出挑地方,稱得上教科書般解釋與回絕。他只是單單坐在那,穿著因時林逗弄髒掉的衣服,短暫幾秒就隔閡開先前旖旎氣氛。
時林靜默半分。
兩人一站一坐,正當米歡想辦法自己挪動雙腿移到牆邊,本以為不準備講話的人輕笑,眼底帶了幾絲自嘲。
“我以為我是特殊的那個。”
米歡側目,不理解時林話中意思,正等人進一步解釋,卻見對方遞來柺杖放在自己手邊,又後退半步蹲下,手指伸入鞋底。
滑落的襪口被提到合適位置,握住他腳心的手掌溫度明顯偏高,米歡被燙得一哆嗦,下意識抬高了膝蓋,不料未掌握好力度,蹭過時林面龐。
放在平常來說,可能就是不小心地一擦,無需過於在意。恰巧兩人剛吵過架——當然,也是米歡單方面認為,這樣的舉動倒有求和意味,搞得像是他先低頭,人自然不會開心。
“今夜有雨,氣溫驟降,你穿了條短褲,我怕你大病初癒受不住。”
時林彷彿未感受到被膝蓋磨蹭,扶住米歡站直身體,又把他的舊外套圍在了對方腰間,細心地打個一個小小的活節。
“今晚應該有司機接你,但出酒店到車上的這段距離,就先圍著它吧。”
繫好後,時林起身。
他鼻翼輕動,似乎還想再說些,念及米歡與他劃清界限的話,銳利五官黯淡,籠上層薄薄春霧。
“雖然很舊,不過是純棉。”他撫平衣褶,不敢過多停留:“外面應該在找你,我揹你去一樓,免得司機等得著急再報警。”
後面半句彷彿是道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