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彎起眉:“皇族?”
那人不答反問:“你方才說過,慾望是無止境的。性命,權力,榮耀,財富,若讓你擇一,你會選什麼?”
“我只想與他安閒過日。”
“夠了麼?”
“若是唯一的選擇,必然是他。”
身側傳來輕輕的笑聲,而後是幾不可聞的詢問:“連自己的血脈也能拋卻麼?”
他也露出淡淡的笑容,回道:“為了他,拋棄什麼都無所謂。”
那人的聲音中多了幾分冷意,低聲道:“你以為,這血脈能拋得下麼?”
他褪去臉上的笑意,雙目轉寒。
身旁的景物微微搖晃起來,緊接著如雲霧一般迅速消散了。他又回到黑暗中,五感皆被剝奪,身體不由自主地不斷大步前行。但他的神情卻依然平靜如初,彷彿不覺得疲憊,也不覺得恐懼。
三十天於多數人不過是轉瞬即逝,但對某個人而言卻是度日如年。
鳳凰血儀式通常半個月便會有結果,這一回卻延續了三十餘日,且兩人都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洛自醉去過聖宮數次,都只能遠遠地透過一層黑幕觀看。隔著半透明的黑幕,他根本看不見帝無極的面容,但聽著他雖然沈重卻依然規律的吐息,也多少安心了些。
而四位國師對儀式持續時間的異常也沒有任何解釋。倒是重霂提過曾有儀式進行一個半月的先例。但在洛自醉看來,他對鳳凰血儀式也沒有足夠的瞭解,說出此話多半是為了寬慰他。況且,在皇族可閱的秘錄中,也從未有儀式超過一個月的記載。
這應該是搖曳下手的關係罷。她倒真能沈得住氣,依然溫和,依然有條不紊。這種人,即使在視野中,即使在防備下,也仍能隨心所欲地傷害人罷。
洛自醉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
連綿將近半個月之久的陰雨天氣,令人不由得有些心浮氣燥。而且雨沒有絲毫減小的跡象,恐怕會引發山洪。在角吟大陣不穩的現下,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怎麼,雨停了,你便突然生起賞月的心情了?”
對面的人輕笑,精雕的象牙扇骨緩緩敲著棋盤。
雨不過稍停,烏雲並沒有散開,縱是想賞月也賞不成。洛自醉瞥過去,淺淺笑道:“方才聽見打更聲,你該去休息了。”
“你不急,我急什麼?”
不遠處的矮案邊,孿生子已經依偎著睡熟了。洛自醉起身,自榻上取過錦被,給他們蓋上。
見狀,後亟琰笑道:“還說要給我們端茶遞水,這才多久便睡著了。”
洛自醉撫撫兩個孩子柔軟的頭髮,應道:“小孩子貪睡也應該的。”
“你要將他們帶在身邊?”
“不,這陣子不太安穩。過兩天我二哥便帶著他們回池陽。待一切安定後,我再接他們回來。”
“跟在我身邊便可,諒他們也沒膽子再惹我。”
“孫兒理應回家拜見長輩。臨和陌都乖巧得很,也正好陪著娘解悶。”
後亟琰落了棋,開啟扇子:“五年未見了,你也隨著回去罷。”
“放不下。”簡單的三字,卻道盡了心中的盤結。洛自醉微微苦笑,觀察著棋局走勢。沈吟了好一會,他舒開眉,很乾脆地認輸了。
“我這麼日日夜夜陪你下棋,你的棋藝卻總不見長。”贏得輕鬆的人一面抱怨,一面自顧自斟了茶。茶香四溢,清淡怡人。雲王府特地送來的茶葉,清寧陛下十分合意,品過之後便再也未嘗過別的茶。
“你的心思不在棋盤上,勝了也沒趣。”
洛自醉收著棋子,無奈嘆氣:“就算我絞盡腦汁也贏不了你。”
“無謂勝負,以往你至少會全神貫注。”
“確實,腦中轉的念頭太多,無法專心。”放下棋罐,洛自醉不經意間望向一旁的棋譜。群策群力之下,這些天也解了不少珍瓏局。或許,他應該如無極所期望的那樣,專心下棋,不問他事。待棋局解完,他也就醒來了。但,絕不可能。
儘管相信他會回到他身邊,然,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令他難解日益增加的憂慮。
出神不久,他微垂首,恢復了平常。
後亟琰敲敲棋盤,嘆道:“看你這模樣……將暗行使都交給你罷。”
“不必了。我不瞭解眼下的狀況,也不瞭解他們。”
殿內一時間靜默了。
後亟琰拈起點心嚐了嚐,卻似不滿其味道般輕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