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洛自醉揚起唇角,回以一笑。然而,這笑只存於交錯而過的瞬間,下一刻,他臉上只剩下凝重。
沒有破綻。
從方才到現下都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但無極的反應不同尋常──她確實已經下手了。何時?動了什麼?會改變什麼?
不是多疑,也沒有根據。
洛自醉心中無奈苦笑:如果沒有根據,便也只是多疑罷了。所以,儘管無極已經察覺到異狀,卻還是喝了那杯血酒。想到這將對儀式結果產生怎樣的影響,他便無法令情緒平靜如初。但,不得不冷靜下來。至少眼下要自若如常,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偏廳離正殿不遠,繞過迴廊便到了。然而,就在這幾十丈的路程中,帝無極漸漸失去了知覺。
視野扭曲模糊,無數色彩鮮豔的光點跳躍著撲過來。人的影子和物的模樣或誇大或縮小,彷彿身處光怪陸離的世界中。緊接著,口中殘留的酒和鳳凰血的香氣在剎那間蒸發,喉間的血流不斷上湧,卻再也嘗不出腥甜味。
四周一陣靜,一陣嘈雜。
聖宮內應當是沒有雜聲的,然而,他卻能清清楚楚地聽見戰場上廝殺的慘叫呼喊。瀕死之人痛苦的呼聲和呻吟漸漸變大,充斥著腦內,痛苦難當。
想要抬手扶著額,卻連手指也動不了。
身體的反應太快了,果然是她──搖曳。只有搖曳尊者能掌握了時國師的行蹤,不露任何痕跡;只有搖曳尊者能在靈力大損時與重霂交手,並在一個月內便養好傷;只有搖曳尊者能接近汝王和景王而不被人懷疑;也只有搖曳尊者能在京城之內施邪術,隨後趁機毀掉殘存的邪術氣息。她利用了時兩百年的信任,違背了修行者的道義,干預了皇位之爭。
或許不止如此。
不過,這並不像是中毒的反應。她究竟在血酒中放了什麼……
帝無極勉力維持著警覺。但單憑一己之力無法與體內的鳳凰血相抗衡,很快,他便陷入了半昏迷狀態。意識開始慢慢流失──身邊敵手的存在,身處此地的緣由,自己的身份,甚至,連遙遠的回憶也被侵蝕了。
耳邊驀地靜了下來。
很安靜,連風聲也沒有。
他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和身後一個熟悉的吐息聲。
不知為何,他倏然覺得十分愉快。即便不知身在何方,即便不知周圍兇險與否,即便不知自己想要做什麼,只要這個人在他身旁,他便心滿意足了。
甫跨進偏廳,門便在身後合上了。
洛自醉回首瞥了瞥,注意力再度轉回帝無極身上。
廳內的光線有些昏暗,高高懸掛著的數重黑幕遮住了外頭的光源。上百盞燈圍著兩張石榻,組成一個怪異的陣勢。
帝無極和汝王都在榻上躺下了,搖曳退到陣勢之外,低眉垂眼,彷彿即將湮沒在黑幕之中。
了時、無間、初言、閔衍各持一面雲鏡,端坐在四方位上。
火焰跳動著,發出輕微的!!聲。
洛自醉望著帝無極白袍上的血,仍舊維持沈默。雖然離得有些遠,他仍然能看清他臉上細微的神色變換。
半路上無極的腳步便亂了,而現下,他已經完全沈入睡夢中了罷。
雖是至聖至毒的鳳凰血,雖是暫居下風,他依然相信,他會守諾歸來。
“文宣陛下,淳熙陛下,清寧陛下,請回行宮歇息罷。此處由我們四人守著,若有事發生,搖曳和重霂將覲見稟報。”
“有勞四位國師了。”
三位帝皇頷首,步出廳外。洛自省、皇戩、帝昀和景王緊隨其後。
洛自醉也沒有過多停留,深望了帝無極一眼後,便與黎唯一同離開了。
時候尚早,勾月早已落下,只餘一片星辰璀璨的夜空。
洛自醉倚在窗前,遙望著星空。
微弱的光芒穿過花叢,伴隨著隱隱約約的低語聲。
洛自醉淺淺笑了,看向院中的紫藤架。
紫藤架下,後亟琰、皇戩和黎唯正輕聲討論著棋局。爭論雖然激烈,聲音卻十分模糊,彷彿不願驚動這寂靜的夜色。
早已過了入眠的時候,他們可真有精神。洛自醉心嘆著直起身,回到書案邊。
前一陣他起居都有些反常時,他們分明都還笑語如故,如今他平平靜靜地,倒令他們擔心起來。他瞧起來這麼讓人不放心麼?或者,他們覺得物極必反?
洛自醉緩緩地將手按在案上,輕輕摩挲著鋪好的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