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多久,就冷了多久。也不是全無意識,房間裡總有許多人來來回回的走動,一撥又一撥,低著聲音在耳邊嘰嘰喳喳,心更煩,想喝止卻說不出話,有什麼卡住聲音似的。空氣裡到處都是藥味,塞的鼻子呼吸難受。病好的更慢。忽然有一天,謝芳菲聞到空氣中柔軟的香甜味,身上感覺到和煦的輕風,有光有熱,有生命的氣息。沉重酸澀的眼皮終於睜開來。
丁令光正命丫鬟將南面的窗戶開啟通風。一春的熱鬧霎時間全部湧進這個寒冷陰暗的房間。一手抱著嬰孩,一手將剛從院子裡摘來的杏花插在瓶子裡。轉過身,眼睛一亮,驚喜的說:“芳菲,你終於醒了。真是嚇死我們了。”謝芳菲似乎沒有知覺,茫然無措,呆呆的看著她。丁令光愣了一下,心裡嘆氣。隨即微笑坐在她身邊,將手中的孩子遞到她眼前,笑說:“芳菲,你看他多可愛。”謝芳菲仍然沒有說話。
丁令光直直看著她,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說:“芳菲,你還有小文,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小文,小文天天吵著要你。這麼小的孩子,瘦了一圈,看著都心疼。”命人將小文帶進來。小文見到清醒過來的謝芳菲,興奮的手舞足蹈,連滾帶爬的跑到她身邊,連身叫著“姐姐,姐姐”。一刻不停的黏著她。謝芳菲轉頭看著眼圈深陷下去的小文,眼睛慢慢的溼潤。伸手抱住他,撫摩著他的臉。半天,抬眼看著丁令光,指著她懷中的嬰孩問:“真的很可愛,像你多一點。他叫什麼名字?”丁令光笑說:“叫蕭統,好不好聽?”謝芳菲微微點頭。
微雨燕雙飛,春意闌珊。謝芳菲的病漸漸的有了起色。丁令光照例過來叮囑她好好養病,莫要胡思亂想之類。再養,再養,她也是遍體鱗傷,身體上的,心口裡的。結不了疤,也好不了。永遠腐爛,沒有止境。謝芳菲漠然的坐在窗前,看著霏霏的細雨,心思早已飄遠,不知停留在哪個角落裡。屋簷下偶爾滴下一兩滴雨水,寂靜的時間裡,聽在耳內,分外清晰。
謝芳菲站起來,拿起一把傘,推門走了出去。沿著雍州的外城一腳深一腳淺的走過去。春雨微寒,打在身上,久了變成一個一個的雨跡子,散在肩上,腳下,褪不了。謝芳菲站在遠處看著煙雨霏霏,竹林深深的心扉居,她沒有勇氣走近。往事一幕幕,浮光掠影,眨眼成了夢幻。這麼些年竟然一點意義都沒有。如夢似幻,轉眼成空。兜來轉去,生關死劫誰都沒有捱過。白楊村裡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人和鬼都差不多。昏慘慘的天地一片迷濛,舊事淒涼不可聽。
看著舊景,想著舊人,所有的人,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勉強苟延殘喘。白茫茫的天地何處是盡頭?從頭到尾,謝脁被逼死,左雲被害死,王如韞,只怕離死也不遠。劉彥奇被殺,明月心萬箭穿心。好的,不好的都死了。容情,容情因她而死,秋開雨瘋了——不論是不是真瘋,已經不重要。她,她也沒有必要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她呼吸日益艱難。從腳下湧上來的淤泥快要沒到頭頂。白茫茫的大地,這樣的殘忍和血腥,留給適合的人去主宰。她已經被淘汰。沉睡在仁厚黑暗的地母的懷裡,到底可以安歇。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丁令光看著謝芳菲收拾包袱,冷聲問:“芳菲,你一個人要到哪裡去?”謝芳菲轉頭看著她,笑說:“令光,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小文。”丁令光攔住她,大聲說:“不行,芳菲,你太胡來了。”謝芳菲按住她的說:“令光,我沒有胡來。我會好好活下去的。我要去找陶大師,他答應過我收小文當他的關門弟子。”丁令光仍然不放手,冷冷的說:“我更不能讓你離開。小文跟著你,我還放心一些。現在,你居然要將他送給陶大師,你這是幹什麼!臨終託孤嗎?你絕對不能離開雍州。天下動盪不安,到處亂哄哄的,怎麼走,走到哪裡去!芳菲,我是不會讓你離開的。”
謝芳菲的心事正被她猜中,面不改色的說:“令光,你多想了。我答應過你,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的。小文跟著陶大師再好不過。我也正想投靠大師。有他照應我們,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天下動盪了幾百年,不獨獨是現在才亂起來的。天下這麼大,總有地方安身立命。亂也沒有辦法。”好好的活下去,可是生不如死,死了會比較好吧。生無可戀,還活著幹什麼。
謝芳菲鐵了心要離開。丁令光拿出小文做說客,苦口婆心,怎麼樣都勸不動她。想起陶弘景,暗中派人去了信。他總不能眼睜睜的什麼都不管,稍稍放了些心,只得答應謝芳菲離開。派了幾個侍衛沿路護送她去建康。再三叮囑,路上千萬別出差錯。
丁令光一路送出城來。謝芳菲笑著告別了她,抱著小文坐進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