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他發現記憶中卻月的臉,已經的的確確有些模糊了。
過了快一千年,會模糊其實是很自然的事。
只是他從來覺得自己欠卻月一份情,是應該把他完完整整地記住的。但是分開的時日遠比相處長久,當初既不知道,日後又如何銘記。
留下的怕是隻有感念。
倒是十六站在山頂衣袂飛舞半身染血的樣子,從昨日歸來到現在,一直在眼前……一直很清晰。
然而和卻月有關的事,卻是不得不做的。
“能起來麼?我給你看樣東西。”翁楷把滿嘴藥味的少年扶坐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是我這次下山找到的。”
見他掏出一副比自己看到的卻月手記年輕不了多少的帛書,十六一眼看見上面一個血色的玄字:“這是……”
“記不記得顧長松曾經提到過一份手卷?”翁楷單手展開布帛,“就是它。”
“就是記載了卻月的……”十六咬了咬唇,“可是他說只有歷代掌門才能看到。”
翁楷點頭:“顧飛觴給我的。”
十六一怔:“他也姓顧麼?”
“本來不是的,”翁楷淡淡道,“他上月娶了顧長松的女兒,算是入贅,很快就要接任掌門了。”
十六來不及想這話的意思,就見小麒麟從石虎背上下來,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竹林很好玩,”他側著臉笑得很淡,“很好玩……”
十六不知為什麼心裡一酸,輕聲道:“真的?”
“嗯,”小麒麟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睛黑得漂亮,長長的睫毛如同清晨潭邊的細草,托出眼中隱隱的水汽,“綠綠的……應該很綠,很好看。”
三十六、以前摸過的
“等我好了,跟你一起去。”十六靠在翁楷懷裡輕聲說,“有的竹葉子老了,也是會變黃的,不過一眼望去林子還是綠綠的,秋天也不會變呢。”
“會變顏色麼?”小麒麟有點困惑地說,“可是摸上去都是硬的啊。”
十六招呼小麒麟過來,拔一棵青草遞給他:“你摸,草葉也是綠的,可是很軟。”
小麒麟把草葉揉成一個小團,半晌道:“都是會變的麼?”
“什麼?”十六沒聽清,下意識道。
翁楷在他身後輕輕嘆了口氣,想說點什麼卻見十六一下子直起身來,疼得吸氣也要去抓小麒麟的手,後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滿臉是淚了。
淚水像是突然湧出來的,滴在手心裡草葉浸出的青汁上,一點青痕漸漸被衝得淺淡,山間霧氣似的若有如無,小麒麟一雙眼睛卻還是黑白分明,除此之外再映不出別的顏色。
“綠色都是硬的涼的,”他哭著道,“我以前摸過的。”
硬的綠的像飛觴種在自己窗邊的竹子,涼的軟的是紅色,像入夜前溫柔的夕陽,像曾經長在頭頂的花瓣,也像冰鎮的梅酒。
他以前都摸過的。
什麼是紅什麼是綠,都是飛觴告訴他的。
十六印象中小麒麟哭起來是很驚天動地的,但這次他只哭了一會兒就停了,問他就說累,卻又睜著眼睛不睡覺。十六苦苦思索著跟他說點什麼,卻因為有傷在身依然虛弱,倒先睡過去了。
醒來以後他對翁楷說:“我討厭飛觴。”
“好,”翁楷戳戳他的臉,“等再見到了你親自咬他。”
“他還會來麼?”十六皺眉。
翁楷沒答,倒是隔著高草叫了一聲:“麟夜。”
小麒麟正坐在不遠處一塊挺大的石刻上,那石頭字都磨沒了光溜溜的,常常被天陽曬得溫熱。周圍有些高高的細長葉子的草,會發出很淡的香味,風把草吹得高高低低,起伏間偶爾露出少年秀氣的背影。
他聽見人叫,立時回過頭來。
麟夜這名字已經很久沒人叫過了。
翁楷摸出懷中的帛書展開,血色的玄字依舊刺目,小麒麟聽著聲過來,目光低垂也彷彿在看似的。
“我想知道的事情只有玄門有記載,飛觴肯給我的原因,一是心中有愧,”翁楷看著他道,“一是有求於我。”
小麒麟安安靜靜的聽著,倒是十六忍不住冷笑:“他若不是未來掌門,想給也給不了。”
翁楷卻只是接著道:“他要我幫忙找到你。”
小麒麟依舊垂著頭,半晌道:“哦。”
“山腳下一年前就有人在監視了,”翁楷道,“他大概以為你會回山吧……麟夜,我想知道這一年你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