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父子從來沒有什麼感情交流,彼此相處起來,隱隱有些生疏。
宋國公甚至記不起上一次認真端詳兒子的相貌是什麼時候了。
他當然是重視這唯一的嫡子的,自小,也沒虧待了趙玄。
可他除了請人照顧趙玄的身體、病情,讓人教導趙玄讀書識字,幾乎沒和趙玄有過多的交流。
宋國公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何不妥,他的父親,祖父,祖祖輩輩,不都是這樣教導子孫的嗎?
正因為趙玄是嫡長子,他對趙玄的要求才會更嚴格。那幾個庶出的,宋國公反倒放縱得多,他們也敢在父親面前撒嬌耍賴。
可玄兒……他有在自己面前撒嬌過嗎?
宋國公想不起來了。
儘管父子倆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彼此的隔閡,但在趙玄來到他病床前的這一刻,那些東西都不再重要。
“父親!”
趙玄跪在床頭,雙手緊握著父親的右手。
這雙骨骼粗壯的大掌,也曾能拉三石大弓,也曾能將家中演武場的石軲轆耍得溜轉。
父親是很喜歡練武的。
趙玄突然回憶起自己很小的時候。
因為天生體弱,父親對自己很不滿,趙玄是明白的。
他無法像庶弟們那樣,纏著和父親一道晨練,嬉鬧,甚至連正常的出門都很困難。
許多個清晨,他被奶孃牽著手,到演武場給父親請安。
那時的父親真年輕啊,一身壯健的肌肉,大冬天裡也流著熱汗,射箭的時候好威風。
雖然父親往往連看都不看他,只隨意點點頭示意他可以走了,但趙玄心裡還是仰慕著這樣的父親。
他抬起頭望著晨曦將父親的身影勾勒出高大的輪廓。父親真高啊,高得像要將陽光都遮住了一般。
而此時躺在床上喘著氣的這個鬚髮花白、枯瘦蠟黃、連手背都瘦得只剩骨頭和青筋的男子,還是他的父親宋國公嗎?
“玄兒……”
才說出兩個字,宋國公又是一陣陣猛烈的咳嗽。
服侍的姬妾們忙替他拍背,順氣。
“玄兒,你……很好……”
宋國公鼓足力氣,掙扎半天,終於抓著趙玄的手臂坐了起來。
“以後,國公府……”
“我們,趙家。”
“就靠你了……”
“靠你了……”
宋國公眼窩深陷,而此刻眼裡卻閃動著懾人的精光。
趙玄迎上父親灼熱的目光,心底卻冰涼一片。
不祥的感覺,從腳心一絲絲往上冒,刺得他頭皮發麻。
“父親,您好好休養……”
他的話沒能說完,宋國公再一次瘋狂地咳嗽起來,咳得床榻都在震動。
姬妾們手忙腳亂地給他灌藥,一點也灌不進去,全從嘴角漏了下來。
趙玄也慌了,下意識伸手去接父親嘴邊流下的藥汁子,誰知手心卻是一抹殷紅!
血沫從宋國公口中不住往外冒,他身子一歪斜斜倒下了。
急匆匆趕來的大夫,哭哭啼啼的女人,滿屋子跑動的丫鬟小廝……
趙玄單手捂著心口,木然地看著這一切。低下頭,他怔怔地對著手心的那灘血痕發呆,腦子嗡嗡嗡地響著。
“世子!國公爺在叫您啊!”
不知什麼人推推搡搡地又把他扯到了床前。
宋國公已經說不出話,只是死死盯著他。
“父親……我……”
“趙家就交給我吧。”
他艱難地說出這句話,就看見父親的表情驟然鬆弛了,雙眼僅有的神光開始渙散,眼皮子緩緩地合上。
“趕緊裝殮啊!”
“都是死人嗎?壽衣!鞋子!趕緊的啊!”
女人的尖叫聲,若在平時聽來會很刺耳吧,可這種時候,也不會有人再出聲責怪。
所有人都在搶時間,要趕在國公爺嚥氣前給他穿戴好。
趙玄還是沒有動。
忽然,他踉蹌地後退幾步,大口喘著氣,竟然轉身出了屋子。
“世子,世子您要去哪兒呀?”
“世子!”
他不顧身後下人的呼喊,快步朝府裡某個方向不停地走著。下人們追上來,被他用力推開,又繼續走啊,走……
夜晚的演武場,空曠清淨,只剩下風吹過的聲音。
終於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