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視著月亮,希望它能給予我啟示。它似乎很善解人意,原來一直保持著一種彎曲的姿式,忽然一下挺直了,崩得像根蘿蔔,顏色也慢慢泛紅,顯得很悽慘。一朵狀如蓮花的白雲正飄過它的旁邊,它竟用蘿蔔的根莖去扎白雲,頓時將白雲扎得花容失色,東躲西藏。我看著看著,眼淚止不住又落了下來,這回自然沒有喜悅了,全是清淡的憂傷,綿長柔軟地纏著我。
月亮也是一個單身漢啊,億萬年的單身漢,偶爾跟它廝守的蓮花白雲其實並沒有給它多少柔情和愛戀,跟它的孤獨相比,我襠下的一根粗莖算什麼,它的一滴露珠可以把我整個人都淹掉,小小臭卵的泥漿汙水連它的萬分之一都不如。這種比較卓有成效,我不覺豁然開朗,一種快感傳遍全身,就彷彿一個女人開啟了身體,讓我進去折騰了一番。
這就夠了。能憑藉對月亮的觀察和某種奇妙的想象力產生淫慾的快樂,如果還不滿足,那簡直是罪過,孽根深重,難以超生。
山谷裡的每一片樹葉就像一把鎖,鎖住了我的腳步,我已無法出行。就哪怕佛道保佑,允許我滋生邪念,我又能帶著我的武器去哪找到用武之地呢?夜生活已經遠逝了,繁華都市已對我關上了它的大門,再不許我這種偽風流哥搞壞它的風月場的風氣。
億萬年的單身漢,應該成為我的楷模。
能持。
生死由命,汝能持否?
終 曲
大雪紛飛,梅花三弄。
一弄這種雪月交輝的冬夜,將之做成了一份自然界的豐盛禮物,由偉大的宇宙饋贈於我。二弄人,我感覺自己正在被分解開來,一個個微小的細胞飄散在雪花裡,為自己究竟是自然的屬性還是人之屬性的深奧問題所苦。三弄時間,是要把時間以這種方式凝固成永恆嗎?
我自以為解決了的許多問題,現在來看其實依然是問題,甚至更嚴重了。也許我的肉體已經有了歸宿,可精神的歸宿到底在哪呢?真的就是文學嗎?我願意這樣相信,但由於尚未真正確立下來,這種自信未免有些自欺。精神的歸宿才是肉體歸宿之本啊!
我已很久沒有回憶過了,我曾一度想消滅回憶的功能,覺得這種往後看的做法不僅毫無意義,還極其有害。這個謎一樣的神奇的冬夜和山谷使我認識到這種看法其實是不對的,也許就當時想消滅它的心態而言,自有其現實的價值,但擴充套件到每一個問題上肯定很不妥當。
要為精神尋找歸宿,首先必須為它找到一個支點。根據我一慣的人生理論,這個支點應該是極端的,極端到在它的前面再沒有一點容留思想的空間。
我的回憶總是痛苦的。撥開眼前紛亂的雪花,撥開山谷的雲霧,撥開我心靈四周的傷疤,我看到一股股鮮活的血水有如山中小溪般地淌了出來,帶著濃郁的清新的腥味,向山外黑暗的世界流去。我突然又懷疑起來了,以如此慘痛的方式去回憶到底值不值?如果是從前,我一定會被這個問題糾纏得焦頭爛額,好在我如今是多少懂得了一些取捨之道的,表面看似乎問得很理智,其實完全是一個愚蠢透頂的問題,我立刻痛恨起它來。我便輕輕從它的上面跳躍了過去,去尋找真正值得探究的問題。
我閉上眼睛,任寒風颳過面頰。我感覺我的腦細胞在不斷地分裂,分裂成萬千粉塵,分裂成億萬細胞。非常舒服,每當進入這種狀態我都好像是劫後餘生了,或者長生不老了似的。但現在我沒有貪戀這種感覺,而是把那些腦細胞做成一隻大網,再撒出去,撒向歷史,撒向已經過去了但又沒有被我發現的時間深處,任由它去捕捉。我其實也不知希望捕捉到什麼東西,只是想必須有這麼一網,收回來後才可以無後顧之憂地上岸。
不知過了多久,我眼前模糊的情景逐漸清晰起來。我看見大網撒到了汩羅江裡,網起了一條嫩白豔活的魚。一條美人魚。那是我母親。我從小就覺得母親很美,夏天跟母親同床共眠,我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把大腿擱在母親的大腿上。我永遠不會忘記那種甜醉的感覺,醇酒一般地香,能夠在我一生裡反覆不斷地發酵的。看著網裡的這條美人魚,我有點想哭。我不忍心把它網住,便立刻放了它,看它又歡快地飛翔在汩羅江的水面上。很久以來,我一直想弄明白一個問題,為什麼我每每回憶母親的時候總會想到汩羅江,並把母親想象成美人魚。這個問題其實並不深奧,但我始終沒有得到答案,今天,我突然明白了。那條江裡睡著屈原,最先就是母親把屈原從江底吵醒,讓我看到了一張楚天秋霜的臉寵,震撼了我幼小的心靈,打那以後我就對汩羅江魂牽夢繞,不管浪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