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聽起來最愁。秉燭苦讀,思想彷彿變成了碎片,不堪昏黃燈光的淒涼,走出戶外,漆黑的夜空飄著一片看不見的雨簾,和著一道陰慘秋風,沙沙的簾聲亂搗心扉,又多虧了寺裡鐘聲,收拾我紛亂思緒,拂去我一層淡淡秋愁。
冬夜,聽起來最悲。年末的雪花總喜歡拍打我的窗子,再慢慢將窗子全部封上,透過玻璃將寒氣傳遞到房間裡來,這時即使有一爐火也感受不到暖意了。我便乾脆出去跟雪花較量,在我的怪異的想法裡,或許極端的寒冷中倒能尋找到一絲溫暖。鐘聲就又響起了,從半山腰上踏著一片林海雪原而來,輕輕地跟雪花一起進入我的靈魂。我就立刻不再想雪花了,相反還覺得應該讚美它們,因為它們的晶瑩剔透實在應該成為我的一種象徵,這份純潔和寒意與我的生活非常貼切。可實際上純潔是我所不敢想象的,寒意則是我竭力要回避的,卻又都不可能,故而感到悲。
鐘聲於我而言,是精神的港灣、歷史的停頓、生命的音樂、靈魂的風情、意志的休閒、性格的張揚、思想的純淨和情緒的疏通……它彷彿為我搭建了一座攀登天國的雲梯,在為我的羽化登仙唱和。
孤寂人生之旅,鐘聲對我靈魂的慰藉功莫大焉,便想,該擇一黃道吉日,訪一訪山,不拜佛,不祭神,只求僧侶許我在裊裊炊煙中敲幾棒槌,親手造一串鐘聲,帶回去,受用終身。
我明白了,我應該把那枚印章蓋在鐘聲裡啊!
鐘聲挾著我的愚蠢扶搖直上,直達天庭,崇高的上蒼,宇宙之主,萬物的創造者,這串帶有愚蠢印記的鐘聲就是我向您呈上的一份厚禮,請務必收下,否則此前您給予我的所有磨難都將失去意義,您給予我未來的所有磨難也都將作廢。
大雪下得更歡了。我從沒見過大雪這樣歡暢的樣子,那真的不是落下來的,而是狂歡般地舞蹈著飄落的,同時還彷彿唱著遙遠的歌謠,將它細碎的音符塞滿了宇宙的每一個角落。我相信,在我向上蒼呈上我的厚禮之後,上蒼也開始回贈我禮物,大雪便代表了它最深的情義。相比我的厚禮,我覺得它的禮物絲毫不比我的薄。我太感動了,恨不得自己也化成億萬雪花,飄在這漫天的花舞中間。
聰明使人老往前看,所以什麼也看不到。而愚蠢不同,它使人往後看,所見當然就多了。紅塵滾滾,荷花香殘,混世和光,楓葉飄飄,滿目瘡痍,悲緒如風,隨便伸手一摸,便是一片靈魂裡流出的血,烏了,幹了,凝了,化為斑斑黑影,照見著一張張奇形怪狀的臉,而這些不同的臉相,其實出自一個人,那便是自己。故往後看不會覺得空虛,當然,也不會覺得快樂,但因為重要的是從實在的回憶中找出所以然的原由,那麼不快樂自然就不是一個拒斥這樣做的理由了。
我撥開迷霧一般的歷史,開始尋找我的文學之河的源頭,尋找它曾有過的碼頭和港灣,尋找它以濤天巨浪吞沒了一段珍貴人生的災難地段,尋找它的河床何以如此九曲十八彎的複雜原因。
智慧,思想,精神,興趣,應該是這條河流的起源。當它們共同建造了這條河流後自然就應有個序列問題,孰前孰後,看似小事,其實至關重要。從前我對這個問題的認識始終很模糊,甚至可以說我不敢正視它,因為我擔心一旦確立它們的位置,那有可能會形成一個我並不希望看到的局面,也不知這種擔心究竟有什麼根據。
我已經認識到,我在文學之旅上走得如此艱難,也許關鍵就在於我錯誤地排列了它們的順序。我想起來了,即使在我剛剛愛上文學的少年時代,我也是以智慧為其保障的,再憑藉精神上的光芒,用思想的力量,支撐起了虛幻的文學之夢。結果非常清楚,這是不對的,至少不夠嚴謹。屈指算來,少年時代到現在就不止是一紀了,而是整整兩紀光陰。我的天,這兩紀不啻於兩個世紀,竟然被這麼一個小小的錯誤消耗殆盡。我不由得捂住胸口,彷彿再不壓住那裡面就會因為懊惱和悔恨而產生自責之心,由此形成猛烈地爆炸,將我的靈魂炸得粉碎,從此這一條長長山谷就真的只能靠一具行屍走肉去完成了。現在看,興趣應該放在第一位。雖然興趣跟智慧、精神和思想密切相關,但又獨立於它們,它是非常嬌嫩的,在人生如夢、跌蕩起伏的生存環境中它既具有一定的穩定性,卻也缺乏適應性,故它常常不能被智慧、精神和思想理解。可悲的是它又離不開它們,還經常需要它們的幫助才能免遭來自環境外部力量的打擊。它們對它往往也是又愛又怕。愛,是因為這是它們天生的職責,恨,是因為它總是辜負它們的期望,甚至有意跟它們做對。這的確是一個似乎很矛盾但又確實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