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我的神經在疼痛中被中斷了,中斷在胸口部位,不再向四肢蔓延了。我想,我的血也許也開始凝固了,也許,身體已經發涼了。
天亮之後我開始了劇烈的疼痛,我的肌肉、面板都在抽搐,疼痛在腹部開始,透到後背,擴充套件到胸、脖子、頭……我開始出汗,雖然我汗水已經很少。
這是我經受過的最慘烈的疼痛。整個身子都在燃燒,燒灼著內臟,心,肝,肺,胃,每一口呼吸都是燒灼,每一點燒灼都好像能讓我聽到滋滋的聲音,就像一塊肉放在烈火上燒烤。
沈玉瘋了一樣找到醫生,她把一張銀行卡放在醫生手裡。
——這是我的卡,這裡有十萬塊,密碼是我的生日和郭林的生日,512826,全都放在您這裡,您給郭林最好的止疼藥,最好的,別讓他疼,他這樣疼我受不了,讓他別疼,好好的去……
我睜不開眼睛,無法看到屋裡的沈玉。我想她一定操勞得不成樣子,一定沒有了往日的明星風采,她一定只把長髮紮成馬尾,不再用任何化妝品,她一定只穿那件深色的燈心絨休閒裝,她說過在最忙的時候她只穿這件衣服……她還能熬下去嗎?
我又還能熬多久?
發病九十個小時後,我開始了平靜。我試圖睜開眼睛,但只能睜開一道細縫。我沒看到沈玉,也沒看到我媽,我看見兩個影子,一男一女,好像是孫元波和他老婆葉君,他們依偎在一起,坐在我的床腳。這是我見識過的最樸實的愛情和婚姻,孫元波兩口子還有柱子兩口子,令我垂涎三尺,自恨不如。
爸,人在要解脫的時候是不是都那麼平靜?那種平靜比平常日子裡的平靜更適合思考,或者說反思。你在當年解脫的時候,離開我媽的時候,有沒有過特別平靜的一瞬間?
我用了“解脫”,這是人們常說的詞兒,我知道這只是個“詞”,真正的詞義在我見到你之後已經懂了一些,它只是個詞彙,代表一種狀態,而它真正的狀態並不是人們對這個詞寄託的狀態。
我要解脫了嗎?我要解脫了吧。我得快點回憶一下這二十幾年的路程。小時候我是不是很乖?把我媽氣哭過嗎?上學時是不是很調皮?長大後是不是很上進?我是不是一直讓我媽操心?我媽聽到我的病情後哭著對我叨唸:孩子你去找到你爸爸,媽也就不用操什麼心了……
我解脫了,我媽怎麼辦?她就從此一個人了,多好的女人怎麼會這樣孤苦!我解脫了,沈玉怎麼辦?她是真愛我的人,其實找到一個真愛,是多麼艱難又是多麼幸福的事啊!我和她的愛情裡出現很多波折,出現數不清的糊里糊塗的東西,我們都被社會灌輸了糊里糊塗的東西,那些東西沒一個是真理,卻讓我們差一點忘記了愛情和生活的真理!
第12章 立春·雨水(4)
……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那是一段最無奈的時光,我明明知道放不下的太多,卻只好放下,我勸告自己,放不下或者放得下,都毫無意義。對我來說,現在的意義是我逃不出這樣的“解脫”。
一陣從內臟開始的熱流打破平靜,這陣燒灼引來了一大堆醫生護士,他們把我媽、沈玉、孫元波等人全部推出病房,關緊了房門。這場景很像電影或電視劇裡搶救的場景。這應該是一場戲吧?一個人物終結的時候應該有這樣一場嚴肅又煽情的戲呢。
我,現在是這場戲的惟一觀眾。
——我的身體在上浮,浮的很慢,浮的很穩,直到我飄在了天花板上被輕輕阻攔了一下,才慢慢翻過身來。我俯瞰我的病房和我的病床,六個白大褂的身影遮擋住我的身體,那個身體已經面目全非,臉色像香菸過濾嘴的顏色,臉型消瘦得接近骷髏,嘴上的氧氣罩被摘下,腹部的衣服也被掀開,一個醫生正準備電擊……我看到,我的嘴角毫無血色,卻也毫無痛苦,甚至面帶微笑……
——孩子,你來了,你認得我不?我在飄出醫院房頂的時候,一個男人等在那裡問我。他說,我知道你來,我才來等你。
你誰啊?我反問他。我說,我不是自己願意來的。
他說,兒子,那都由不得你。
我想了想,摸不清子午卯酉。我問他,你到底是誰啊你?你是我爸?我看著面熟嘛……
——我跟著我爸飄起來的時候,聽到了醫院裡突然爆發出的哭喊聲,我分得清那些哭聲,有我媽的哭嚎,有沈玉的一聲裂肝裂膽的“郭林”,有孫元波等朋友們的嗚咽……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難以開口道再見,就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