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桑怎麼能不亡國呢?——阿瓔,當年我不顧一切死守葉城,但是最後又如何?空桑已經從裡面開始爛了!”
白瓔沒有說話,回想起當年葉城是如何被出賣的,無語。
“不過,那時候我不後悔,如今回想也不後悔。我是戰士,自然要盡全力守住國家……”酒汩汩流入咽喉,西京的聲音也帶了醉意,看著夜空,“但我盡了力、空桑還是亡了——那是必然的結果。如今新秩序已經建立,比起夢華王朝真的好太多了……難道、又要讓我去推翻這種安定、讓雲荒回到動亂中去,讓鏡湖再一次流滿鮮血?!”
“那麼,你就要十萬空桑子民永遠不見天日嗎?!”再也聽不下去,白瓔拍案而起,嚇了房子一角正在吃著點心的那笙一跳。
沉靜優雅的太子妃忽然彷彿換了一個人,眼神雪亮:“西京將軍,你說的有你的道理——但是,請你別用高空俯視的語氣說這樣的話!你是修史書的嗎?你是不相干的旁觀者嗎?別人可以說這樣的話,但你是空桑人,空桑人!”
她揚手,劈手奪去西京手裡的酒壺,扔出窗外:“拜託你稍微低下仰得高高的頭、去聽聽無色城裡那些不見天日的‘鬼’的叫喊吧!那都是你的同胞、你的國人!十萬人啊……一百年了!你難道沒有聽見他們在地底的呼叫?”
酒壺裡潑出的殘酒灑了他一身,然而西京只是怔怔地看著白瓔,彷彿忽然不認識她。
“你有什麼理由漠視同胞的性命和鮮血,說著誰該亡誰該活的話?你忘了你腳下的土地了嗎?”白瓔冷笑,看著師兄,“即使你是外人,空桑人也有活下去的理由——真嵐和我這麼多年的努力不就是為了那一天?”
“阿瓔……?”西京怔怔抬頭看著自己的小師妹,不知該說什麼。
變了……完全變了。百年前那個順從聽話、然而呆板安靜的瓷人兒般的貴族少女,如今居然能用這樣犀利的話語反駁他,按劍而起、縱橫談論天下。
“白瓔郡主是當年白薇皇后的轉世”——忽然間,當年大司命的占卜迴響耳畔。
白薇皇后……那位千年之前曾和星尊帝並肩戰鬥的女子,就是這樣奪目的風采吧?
“啊,你們不要吵了。”沉默的對峙,忽然間那笙的聲音響起來了,東巴少女怯生生地插話進來,想拉開白瓔,“太子妃姐姐,你不用求這個醉鬼大叔,我一個人也能行的!你別和他吵了,別理他,我們走好了。”
白瓔眼中的寒芒慢慢減弱,手從光劍上放下,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
“嗯,你說的是,我們不求他。”白衣女子不再說話,拉起那笙的手,離開,外面庭院裡天馬輕輕打著響鼻,“我們走吧。”
“呃……下雨了。”走到庭下,溼潤的風吹來,那笙忽然覺得雨點落到臉上,抬頭看著夜空,喃喃,“要淋溼了。”
“下雨了麼……難怪快天亮了也還是黑的。”同樣抬頭看著漆黑的天幕,白瓔靜靜道,那些雨點毫無阻礙地穿過她身體、斜斜落地,她挽起了馬韁,招呼,“快上馬,我得找個安全得地方安頓你,天亮了我就要回無色城去了——等明晚才能來看你。”
“啊?你住在無色城?”那笙詫異,拍手笑,“那為什麼不帶我去那兒住呢?”
白瓔愣了一下,苦笑:“那是水下的鬼城……你又不是魚、也不是冥靈,怎麼能進去呢?”
“水下的鬼城?”那笙吐了吐舌頭,念頭轉的飛快,“對了,那麼太子妃你把天馬借給我、讓我飛去九嶷山不好麼?”
“天馬也是凝聚成的幻影——無法在白日裡行走啊。”白瓔搖頭,否定她的提議,“而且我騎著天馬可以一夜飛遍雲荒,而它如果馱著你這個非幻影的‘人’,速度比一般馬也快不到哪裡去了……而且你在半空容易碰到滄流帝國徵天軍團,危險得很。”
“啊,那說來說去都不行,我還是老老實實走著過去吧。”那笙沮喪,翻身上馬。
雨簌簌落下來,打溼她的頭髮,她不由縮了縮頭。
白瓔挽起馬韁,準備躍上馬背,忽然間背後的視窗開了——
“等一下。”西京推開窗扇,看著庭中的白衣女子,緩緩開口,“阿瓔,我再問你一次:你是以師妹的身份拜託我、還是以皇太子妃的身份命令我?”
“那又如何?”白瓔沒有回頭,淡淡反問。
“我會答應‘白瓔師妹’的任何請求,但是‘皇太子妃’已經無法再命令驍騎大將軍。”隔著稀疏的雨簾,劍客微微笑著,將拿著酒瓶的手放在窗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