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聞到就想吐……十幾年來我不能喝下一滴酒……”方才勉強喝下的那碗酒彷彿在胸口再度翻湧起來,雲煥皺緊眉頭,抓緊了領口喘息,“這群不被套上鐵圈就不安分的豬!”
“煥兒,煥兒……”慕湮連聲叫著弟子,鬆開他的手,安慰,“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你不要再記仇——摩珂和央桑十五年前才兩三歲,不關她們的事。”
“羅諾。”雲煥冷冷回答了兩個字,“我記得他。”
“羅諾頭人……”慕湮嘆了口氣,想起當初開啟地窖時看到的慘況,卻極力開解,“他在那場動亂裡也死了好多親人了。他其實是個不錯的頭人,牧民都愛戴他……煥兒,他還有兩個可愛的女兒和年老的父親。”
“年老的父親……”雲煥重複了最後幾個字,忽然薄唇邊就露出一絲冷笑,握緊了劍,“是的——而我卻沒有。”
他的父親,死於十五年前那一場牧民暴動。
慕湮霍然一驚,不知道說什麼好。許久,輕輕嘆了口氣,掰開弟子握劍的手,將光劍收回他腰間:“你還有師傅啊……師傅什麼時候總是對你好的。如果羅諾族長找回瞭如意珠,也算是償還你了——答應師傅,這件事一筆勾銷,不要再追究了?”
“……”雲煥卻是沉默,眼睛裡的光陰冷狠厲,隱隱不甘。
這一生,他向來恩怨分明得近乎睚眥必報,如今仇人便在面前、即使不方便公開處死,也一定會不擇手段暗地了結對方性命——然而師傅這個請求,卻是要生生封住他拔出的劍。
“煥兒,師傅的話你不聽了麼?”慕湮輕輕加了一句,嘆息,“真是長大了。”
“我聽。”許久許久,帝國少將終於吐出了一口氣,躬身行禮,“師傅的話,弟子從來都是聽的——師傅說不許找曼爾哥族長復仇,那末,弟子便不找了。”
空桑女劍聖輕輕嘆了口氣,眉間有種如釋重負的神色,然而知道弟子那樣酷烈的脾氣,生怕他不會放過曼爾哥部的牧民,忍不住再問了一句:“真的答應不報仇了?”
第二句追問讓雲煥陡然心中一窒,帝國少將攬襟憤然而起:“師傅不信我麼?”
“煥兒!”慕湮剎那間知道傷了弟子的心,脫口。
“好,我發誓——”雲煥霍然起身退了三步,直退到石燈臺旁,眼睛卻是一直看著慕湮,橫臂火上,“如果我再找羅諾報仇,定然死無全屍、天地不容!”
誓言一字一字的吐出,如同冷而鈍的刀鋒節節拖過慕湮的心。
少將的手直直伸在火上,烈焰無情地舔舐著年輕的手臂,將誓言烙入肌膚。
砂風呼嘯,篝火尚自跳躍溫熱,急促的馬蹄聲卻敲碎了破曉的黎明。濛濛黃沙中,隱約看到有大隊的騎兵從空寂城方向往這裡疾奔而來。
“冰夷來了!冰夷來了!”所有剛喝完酒在歇息的牧民一眼瞥見,便是一躍而起,紛紛攀上馬背,連地上尚自散落的酒器什物也不要了,策馬狂奔離去。這些年來,按照滄流帝國的嚴苛律例,所有各部的牧民沒有允許絕對不可擅自離開定居的村寨、前往別處集結,否則便將受到嚴懲。被那樣的嚴令拘禁著,牧民們每年五月十五後的謝神會都必須趁著黑夜偷偷進行,不然一到天亮被冰夷軍隊抓住、便是意欲聚眾謀反的罪名。
“冰河?冰河呢?”央桑在馬背上想拉姐姐上來,黃衫的摩珂卻抱著琴四顧——十二絃琴尤自扔在火邊,琴師卻不見了蹤影——一個盲人琴師,又能去了哪裡?
“別管了!冰夷軍隊就要來了!”央桑在馬上回頭,看著那一股黃塵越來越近,焦急地大呼,這時做妹妹的潑悍烈性發揮了作用:再也不理會姐姐的掙扎,央桑一鞭子捲住摩珂的腰,不由分說就把柔弱的姐姐攔腰橫抱上了駿馬,揮鞭狂奔離去。
只是短短片刻,石頭曠野裡上千曼爾哥牧民便奔逃一空。
“媽的,那些沙蠻子倒是跑得快!”黃塵散開,當先魁梧的軍人勒馬在篝火前,望著牧民奔逃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那一口痰射在旁邊一個士兵的箭袋上,居然震得“啪”一聲大響。
“還沒出一箭之地叻——將軍,要不要令將士們放箭?”旁邊有副將模樣的人勒馬獻策,用鞭梢指著人群末尾的一騎,邪笑,“難得這次曼爾哥部的姊妹花都來了……要不要一箭射了下來、以謀反的罪名帶回營裡去?”
“你個宣老四……”南昭將軍大笑起來,用鞭梢敲著副將的頭盔,“你是想害我死?你嫂子是吃素的?一弄還兩個!加上你嫂子,三個女人一臺大戲——我怎麼吃得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