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石墓的門卻從裡開了。白衣女子坐在輪椅上,在開啟的石門裡靜靜看著他,臉色似乎又憔悴了一些,目光看不到底。雲煥心裡一冷,不知道方才那些話、師傅聽到了多少。俯下了身,輕輕道:“師傅,外面風冷,回去吧。”
“讓我看看日出吧。”慕湮卻搖了搖頭,坐在石墓門口抬頭向著東方盡頭眺望,朝霞絢爛,映在她臉上、彷彿讓蒼白的臉都紅潤起來,她的長髮在風中微微舞動,聲音也是縹緲的,“煥兒,你就在這裡陪我一會。”
雲煥神色一黯,些微遲疑後依然點頭:“是。”
“現在這裡沒人看見,你不用擔心。”慕湮的臉浸在朝陽裡,也沒有回頭,靜靜道,“我知道你不願人知道你有個空桑師傅……”
“師傅。”雲煥單膝跪倒在輪椅前,卻不分解,“對不起。”
“沒關係。不管你做了什麼,永遠不用對師傅說對不起……”慕湮微笑起來,彷彿力氣不繼,聲音卻是慢慢低下去的,最後輕輕說了一句話,“但是那幾個曼爾哥孩子,一個月後、你要放他們回去。我知道你在找到如意珠之前、不能讓牧民知道你是帝國少將,所以你扣住了那幾個孩子——師傅很高興你沒有用最簡單的方法堵住他們的嘴。”
“……”雲煥忽然間不敢抬頭看師傅的臉,只是俯身點頭,“一定放。”
“煥兒,你很能幹啊……決斷,狠厲,乾脆,比語冰那一介書生要能幹得多。”朝霞中,慕湮忽然笑著嘆息,靠在輪椅上抬頭看著天邊——那裡,廣漠的盡頭,隱約有巨大的白塔矗立。什麼都變了,只有那座白塔永遠存在,彷彿天地的盡頭,“那時候我不懂語冰,過了那麼多年、現在稍微知道一些了,可還是不能認同他。任何人如果草菅人命屠戮百姓,那都是該死的——”
有一次聽到師傅說起那個名字,雲煥心裡莫名緊了一下,不敢答話。忽然聽慕湮輕笑了一聲:“但如果讓我殺他,只怕還是不了手。居然就放過了那個該死的人。”
雲煥感覺師傅的手就停在自己頂心的百匯穴上,輕輕發抖。那個瞬間他忽然感到了莫名的冷意,幾乎就忍不住要駭然握劍躍起。
“主人!”或許是看到主人受制於人手,傀儡臉色變了,拔劍上前。
雲煥霍然抬手,示意湘止步,依然頭也不抬地單膝跪在輪椅前,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所以,對你也一樣。”慕湮的手輕輕垂落,搭在他肩頭,聲音一下子輕了,“你可以回空寂城大營了——曼爾哥牧民都是言出必行的漢子,他們如果找到了如意珠,便會送過來、當作供品放在門口石臺上……你的人既然守在這裡附近,到時候來拿就是了。”
聲音到這裡的時候停頓了很久,雲煥感覺師傅按在他肩上的手在劇烈顫抖,居然斷斷續續地咳嗽起來:“那也是師傅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以後你要做什麼樣的事、什麼樣的人,就要…靠自己了。你可以…可以走了……永遠不必回來。”
“師傅!”忽然聽出了不對勁,少將霍然抬頭。
他看見的是血色的白衣——那個瞬間他以為是升起朝陽染上的顏色。
然而那只是錯覺。雲煥看到有血從慕湮的嘴角沁出,隨著再也難以壓制的咳嗽、點點濺落雪白的衣襟,染出大片雲霞。空桑女劍聖的臉色蒼白得透明,猶如一觸即碎的琉璃,依稀間有大限到來之時的死氣。
“師傅!師傅!”那個瞬間的恐懼是壓頂而來的,雲煥只覺忽然沒有了力氣,想要站起來、卻踉蹌著跪倒在地上,他用手臂支援著身體,伸手去拉師傅的衣襟。
然而輪椅無聲地迅速後退,慕湮放開了捂著嘴的手,只是一用力便驅著輪椅退回了石墓,墓門擦著她的衣襟轟然落下,將一角白衣壓在石門下。
“師傅!師傅!”雲煥踉蹌著站起,用力敲打厚重的石門,心膽俱裂,“開門!開門!”
石屑紛飛中他的手轉瞬間滿是血,剛剛包紮好的綁帶散開了,帶傷的手不顧一切地拍打著巨石,留下一個個血印。那個瞬間帝國少將幾乎是瘋狂的,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忘了帶著劍、也忘了用上任何武功,只象一個赤手空拳的常人一樣用血肉之軀撞擊著那轟然落下的石門,瘋了一樣大喊裡面的人,直到雙手和額頭全都流滿鮮血。
那樣駭人的情形、甚至讓身側的鮫人傀儡都連連退了好幾步,臉上露出難以察覺的震動。
“師傅,師傅……開門。”身體裡的力氣終於消失,雲煥跪倒在墓門前,頹然用雙手拄著巨石,筋疲力盡地喃喃,“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