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處於極度的靜止中,不允許他自己亂動分毫,以免他體內的毒素再度擴散。
十一歲的時候,父親去世了,只留下瘋妻痴子。
家族劇變由此到來,各房的兄長們洶湧而來,將母親連著襁褓中的他囚禁,宣佈廢黜世子,放逐到遙遠的帕孟高原北方柯里木——出身卑微的母親的故鄉。
在被拉上赤駝,遠赴邊荒時,發瘋的母親沒有絲毫反應,沒有表示不滿,也沒有絕望,只是心滿意足地拍著襁褓中的孩子,對著那個木無反應的孩子痴笑——在她混亂的心智裡,唯一的願望便是把僅剩的兒子守住,別的什麼權勢爭奪,在她眼裡根本如砂土一般不值一提。
他們母子在苦寒的帕孟高原最北方渡過了漫長的五年,族裡的九叔悲憫這對可憐的母子,給了他們一群赤駝和羊,暗地裡斷斷續續地給予了一些支援,讓他們不至於半途餓死。
奇怪的是,雖然在烏蘭沙海的奢華宮殿裡,母親的神智極為混亂。但到了這個苦寒的地方,她反而清醒了起來:牧羊,擠奶,接生小赤駝,紡線……一切少女時做過的活計彷彿忽然間都記起來了,一件不曾拉下。她開始辛勤勞作,養活自己和兒子。
他也終於因此得到了解脫。
母親繁忙得不能再每時每刻的關注著他,他終於能從那個襁褓裡掙脫出來,嘗試著自己行走和行動——十一歲的他瘦弱得如七八歲的孩子,手足因為長年的不動,甚至有了萎縮的跡象,連走路都走不了幾步,不得不四肢著地地在帳篷裡爬行。
然而他有著驚人的記憶力,八歲之前在烏蘭沙海銅宮裡讀過家族數百年來收集儲存的所有書籍,全部記在心頭。在行動還不能自如的時候,他就開始一一回憶那些書卷的內容,來打發無聊的時光:從盜寶者的至寶《大葬經》到空桑古籍《六合書》,從講述星象的《天官》到闡述藥學的《丹子》,他幾乎在沙地裡默寫完了所有看過的書。
那時候他很小,還不是真正的懂得那些記下的書本的內容,那些浩如煙海的典籍裡,他尋找到了解救自己的方法。
——那是一卷從王陵裡挖出的陪葬物:《問劍九篇》。
不知在數百年前,劍聖門下的不傳之秘是如何落入空桑王室手中。遊離於雲荒政治之外的劍聖一門向來和王室保持著若有若無的關係,千絲萬縷無從說起,但卻從未收過任何一名空桑王子入門。
可那一卷劍聖門下的著述,在經過百年後,被卡洛蒙家族從那座王陵裡帶出。
然而,盜寶世家裡只重視珍寶器物,對這些古卷向來少有重視,歸類後便束之高閣——所以在八歲的音格爾爬在巨大的書架上,把這卷落滿了灰塵的書翻出來時,之前還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是什麼樣的一本書。
一個蒼白虛弱的木訥孩子,在西荒嚴寒的砂風裡,一個人在帳篷內一遍一遍在砂子上默寫那一卷書,然後按照上面的開始學習——沒有劍,就拿著割羊毛的短刀;刀太短,就順手拿起了放牧用的長鞭,作為補充。
劍法調理了他的氣脈,重新啟用了萎靡的肌體。
數年後,他漸漸可以活動自如,可以幫助母親出去放牧羊群了——然而身體已然極度衰弱的母親卻保留著驚人的清醒,無論如何不讓他走出帳篷,生怕他在劇烈的活動中折了自己的壽命。
曾經錦衣玉食的母子就這樣渴飲血,飢吞氈,在柯里木過了漫長的歲月。
而在那段時間內,卡洛蒙家族進入了五年內亂。
八位兄長明爭暗鬥,讓整個家族大傷元氣,五年裡沒有組織過一次盜寶行動。手足相殘不僅讓五位兄長先後去世或殘廢,更導致了外敵入侵。卡洛蒙家族幾百年來在西荒盜寶者中的至尊地位受到了挑戰,不停地有盜寶者宣佈脫離卡洛蒙的領導。甚至,家臣裡都接二連三的出現叛徒,那些內賊開啟了卡洛蒙家的寶庫,將各種珍寶席捲而去逃之夭夭。
但那些混亂,彷彿離開他的生活很遠很遠了……
那時候他在苦寒的沙漠裡過著放牧的生活,和母親相依為命,一直成長到十四歲,自始至終沒有想到要殺回漩渦的中心,去得回他應有的——
一直到,一場十年罕見的暴雪葬送了他家所有羊群。
母親不顧一切地追出去,追了上百里地,才在齊腰深的雪地裡找到了風暴中迷路的羊群。她抱著凍死的羊放聲大哭,臉和手上的肌膚都已經凍得僵死。有一群飢餓的沙狼聞風而來,在旁虎視眈眈,可母親卻痴呆地抱著死羊大哭,絲毫不知道畏懼——彷彿是自己的孩子死去了,而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