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知道,自己的手裡已然抓不住任何東西。
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一時的懦弱和自私。那一剎的貪心和逃避,換來了三個人悲劇的一生。每一日,她寂寞地在天空之城上遙望著故土,暗自悔恨。
終於,那個天變地裂的大劫到來了。原本遠在天空之城的她可以逃過這一劫,然而在俯視著地面上種種災難時,她終於站了出來,勇敢地擔當了一次。
她展開雙翅,回到大海,在血和火中飛行,將一個又一個族人從火焰中帶出——她腳不沾地地飛翔了整整三天,帶出了數以千計的族人。直到第四天日落時,她用盡了力氣帶出最後一個鮫人孩子,再也無力飛翔,掉落在地殼的裂縫中,被岩漿和火焰包圍,轉瞬熔化。
“妹妹。”死去的瞬間,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折斷了背後那一物件徵著罪孽的翅膀,如釋重負地喃喃低語,對著天空伸出手去,“妹妹。”
那一剎那,她化為熱氣從海面蒸騰而起,飛向蔚藍色的星空。
她終於解脫。
那之後,便是生生世世。
鮫人並沒有轉世的信仰,死後魂魄便化為雲升上星空。然而她因為神諭跨越過種族的界限,所以獲得了轉生的機會。她沒有再轉世在海國,忘記了一切,只在人世間流離。
1979年,她轉生於新奧爾良,成為一名ABC。22歲獲華盛頓大學經濟學碩士學位,23歲進入位於紐約的四海國際總部工作,25歲被派往中國大區,同年,認識公司另一部門的Johnson。戀愛,同居,計劃著結婚和蜜月旅行,甚至,打算要兩個孩子,一男一女。
一切都平平常常。
那種幸福是飽滿的,填滿她生活的每一寸空間。然而,偶爾會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每一次仰望星空、每一次俯瞰碧海,她都有一種“不屬於這裡”的感覺,驚詫於自己為何會在這個時間、這個空間,和這個人在一起。
直到那一日,她忽然看到格子間的瓶中悄然綻放出一枝雪白的女蘿,心裡那一層封印忽然喀喇一聲碎裂。她終於知道自己屬於何處——那一夜沐浴時,反手撫摩著背上出生以來就鐫刻著的兩道深痕,故國的歌聲響起在耳畔:那是深海中的王和族人在召喚她的歸去,告訴她無數的鮫人還在萬丈的海底被困受苦。
原來,她尚不能解脫。
幾次遲疑,然而對當年那一剎的悔恨、促使她更強烈地有了站出來的念頭。她終於捨棄了俗世裡深愛的戀人,從百尺高樓頂上飛身墜下——宛如千年前從天空之城墜向大海。
“我希望,能贖回我的罪過。”海巫女緩慢而低沉地回答,將手覆蓋在兩道傷痕上。
年輕的織夢者怔怔地望著她,明亮的眼睛裡閃爍著思索的光。
“其實……我覺得你也還得差不多了。”艾美嘆了口氣,真心真意地說,“說起來,轉生後就不關你的事了,這一次你肯回來,我覺得是……很了不起的。”
海巫女蒼白的臉上卻有一種嚴苛,側過頭,緩慢:“我是有罪的。”
“誰都可能有一時的懦弱和非分之想嘛!有勇氣面對它,就沒有什麼可見不得人。偷偷跟你說——”艾美撇撇嘴角,吐了一下舌頭,終於還是說出了心底裡的一個小秘密,“我第一次見到辟邪的時候,還很嫉妒蕭音姐姐呢!當時我就想,為什麼偏偏她有那麼好的運氣,為什麼不是屬於我的?”
凝光詫然回頭,有點不可思議:“織夢者…織夢者的心裡,也會有陰暗面麼?”
“當然有啊!”艾美詫異地叫了起來,委屈,“你這是什麼想法?織夢者可不是聖人——就是蕭音姐姐,也不是完美無暇的。你太苛求了,人只能逐漸變得更好,哪裡有無可挑剔的——又不是神!”
頓了頓,艾美搖頭:“不對不對。那些神袛,像辟邪啊山羊他們,更是缺點一堆。”
凝光看著她,許久許久,蒼白的臉上忽地有了一絲罕見的笑容,低聲:“這麼說來,織夢者,您是原諒我了?”
“嗯。”艾美想也不想地點頭,隨即微微惶恐。“我…我沒什麼資格說原諒不原諒的。”
“有的,有的……”凝光如釋重負般,輕輕吐出一口氣,跪在了海底花園中,用額頭輕觸艾美的腳背,“織夢者凌駕於四海九州之上,和神袛並列,代表了時間、歷史和智慧。向您懺悔並獲得原諒的話,罪孽就會減少一半。”
“有……有這一回事?”艾美驚慌地後退,睜大了眼睛。
原來,在獲得一雙看到過去未來的慧眼同時、織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