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臨睡著了,所以沒有反應,醒著的人朝站在石室門口的老樂師道:“事情始末一會兒再解釋,有勞樂師先將君臨帶回廂房歇息吧。”
“嗯。”老樂師也不多問什麼,依言照做。
或許是出於醫者的敏感,沐惜追一眼就看出了蒼跡的異常:“莊主,你的腿怎麼了?”
“受了點傷。”
蒼跡說得輕描淡寫,沐惜追卻異常謹慎,仔細診視一番,微微鬆了口氣:“還好,沒有傷到腿骨。”
“能扶我出去嗎?”
“嗯……上來吧。”
沐惜追語罷,竟是背對著蒼跡屈膝蹲下。
蒼跡先是一怔,而後不甚自然的將手環上他的肩膀。
沐惜追揹著他走在幽影朦朧的地道之中,兩人一路無言。
莫刀在床上躺了數日,身心都閒得發慌,加諸擔憂君臨出事,俊挺的眉更是緊鎖不開,怎麼看怎麼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君臨再度出現,情況與之恰恰相反,即使用上“春風滿面”四字,也不足以形容其心情愉悅的萬分之一。
“主人,這兩天你究竟去了哪裡,發生什麼事了?”
“喝酒喝過頭,不小心掉到坑裡去了,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君臨搖頭晃腦的念著,明眸水潤,絳唇笑彎,要多可人有多可人。
莫刀雖然對這樣的回答案很不滿意,但也無可奈何,而且……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君臨這麼開心的樣子了。
仔細算起來,莫刀其實比君臨要年長一些,但從很小的時候開始,莫刀就習慣了跟在君臨後頭。君臨唸書,他就是他的書僮,君臨習武,他也日夜跟著陪練,那時莫刀稱他少爺,後來改喚主人,卻是在君臨繼承莊主之位以後了。
如果說過去有哪段歲月能與現在君臨開心的程度相提並論,恐怕就只有那段年少求學的日子了,彼時居即吟風弄月,行則青蔥白馬,春草稀聲,踏月無痕,當那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連帶著他這個跟班也能看到幸福的影跡,那麼真,那麼純,彷彿伸手就能攬到懷裡,可以緊緊擁住。
不知道是誰說過,美夢易醒,好景難續,曾經有多麼快樂,日後的痛苦就來得有多麼強烈,他親眼看著君臨由溫順走向極端,由天之驕子走向人人覬覦,而這一切混亂的源頭,都是因為那個人。
老莊主恨親子玩物喪志、罔顧倫常,為了一名男子竟敢矢志抗婚,然更恨者,恨那人為人師表,非但不守本分,甚至以身試膽,公然與得意門生同寢同出,絲毫不畏人耳目。
人在憤怒的時候容易失去理智,尤其是當這種憤怒瀕臨極限的時候。
對於一個心高氣傲又身無半點武學的人中龍鳳,如何才能將其尊嚴撕毀,狠狠踩在腳下,老莊主深諳其道,並奉行不悖。在那人荒野遇襲、遭受慘無人道的蹂躪之時,君臨被重刑看守圍困,而連同老莊主許他自由的命令一起送達的,還有那人墜崖身亡的噩耗。
此後莫刀再也沒有見過君臨真正開心的笑靨,昔日人前孤僻卻生性溫柔的少年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作風大變的新任莊主,憑藉玉階公子的完美容姿,一夕之間在江湖上聲名鵲起,而老莊主死於病逝的說法,也漸成定論。
曾經不只一次,莫刀以為這就是最後的結局,但現在的君臨卻像是一個獲得新生的孩子,明媚的快樂著,恍惚讓他以為曾經的少年又回來了,此刻正笑盈盈的站在面前。
“藥放在這裡,記得要全部喝掉,我一會兒要來檢查的。”
“主人要去哪裡?”
莫刀恍然回神,卻見君臨已出了門去,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就這樣消失在視野裡。
蒼跡住在歲寒竹苑,那裡房屋精緻,內中佈置卻極其簡單,乾乾淨淨纖塵不染。君臨來的時候沐惜追正在給蒼跡換藥,臉頰微垂,神情專注,銀白柔順的長髮披落前襟,隱約露出一點皙白的耳廓。
驀然聽得一聲輕咳,沐惜追抬眸,恰望進蒼跡素來清冷的眼,只覺得那眼神與以往有些不同,除了清,除了冷,裡面似乎還有別的什麼。
“我覺得好多了……”
蒼跡正想著要怎麼開口,沐惜追卻在看到君臨的瞬間心如明鏡,當下不動聲色的起身,微微頷首:“傷口已無大礙,莊主好好休息,惜追告退。”
“嗯。”
待沐惜追離開之後,君臨走到床榻坐下,蒼跡略顯粗糙的掌心攏了上來,捧著他的面頰並傾首貼上眼前柔軟的唇,那是一個如蜻蜓點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