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寢的時候,仍懷著滿懷的溫馨,卻不知怎的,在熱情如火的纏綿和相知如織的交談之後,她忽然覺得很空虛,具有一種悵憫之情,使她鑽進被窩前,仍不敢也不想去吹滅那一支紅紅也烘烘的燭光。
她怕淒涼。
——有誰人可以天長地久?也許更重要的是曾經擁有。
那時,她卻沒注意到,苑外窗下,正有一雙獸性的眼,三碧四綠的慘青春,正盯著她,望著她。
一直到她就寢,天正破曉,那一雙眼才轉為兩點硃色的紅。
——如果那是野獸的眼睛,卻又怎麼洋溢著淚光?
從此以後,搖紅就再也見不到公孫揚眉。
見不到他的劍,見不到他的眉,見不到他的傲岸,見不到他的溫存,見不到他的人。
見不到他。
見不到。
鐵手和猛禽讀到此處,忽然都掠過一個念頭:
——人生,真是無常的啊。
(要是跟搖紅一起上泰山亡命的不是鐵鏽,而是公孫揚眉的話,那形勢。情境當何等不同。)
當然,那也不是“挾持”或“擄劫”,而是“私奔”或“逃亡”了。
自然,鐵手也不會更不必參與去追捕他們了。
劉猛禽卻忽然道:“我想,在出發上出之前,我們該先到一個地方看看。”
鐵手問,“什麼地方?”
猛禽的神情,像一頭洪荒的猛獸第一次看到了月亮:“淺水灘。”
鐵手心同此意,那兒正是手札裡有特別描敘過發出慘嚎嘶叫的地方。”
——公孫揚眉曾在那幾長時間與孫疆。襲邪“共事”:“工作”過的地方。
——彷彿,那兒是一個“禍源”,一個神秘的地方。
所以鐵手立刻道,“我也想看看一些事物。”
這次到猛禽問:“什麼東西?”
鐵手的表情,好像是發現了泥地裡冒出了一條魚:“人形蕩克”。
猛禽也正有此心:這名目在“飄紅手記”裡有提到過,而他更不忘朱月明在臨行前對他的特別咐囑。
這個黎明特別凍。
一陣陣的奇寒,夾雜著外面整軍,列隊,出發征戰的金戈之聲、兵戎之氣。
猛禽側耳。
在聽。
他在留神聆聽的時候,好像一個人在光線極暗時閱讀一樣的專注。
然後他說:“那的確好像是一切問題的中心。”
鐵手有點憂慮,“只不知孫疆讓不讓我們‘參觀’這樣子的重地。”
猛禽道:“他當然不歡迎,但我們可以運用職權。”
鐵手道:“職權?”
猛禽冷然道:“我是刑部派來調查的,你是皇上派來審視的,東北一帶,山高皇帝遠,萬一有什麼組織、軍器、歹人,會威脅費到朝廷安定的,我們都有稽查、審辦的權力。這是我們職責所在。”
鐵手笑了笑,自說地道:“但願我們沒有濫用職權。”
“濫用了又如何?”猛禽冷峻地道:“是這裡一些心懷鬼胎的人先行濫用了他們的武力和權力。”
鐵手道:“那就但願搖紅姑娘還撐得下去,等我們上山。”
猛禽詫問:“我們不看完‘飄紅手記’才出發嗎——至少先看完了‘怒紅篇’,對案情才有一定的瞭解。”
鐵手道:“救人如救火,宜急不宜遲,何況,我們得要爭取到‘淺水涉”走一趟,間明山君:人形蕩克到底是什麼。”
猛禽反話道:“若要了解何處是淺水涉,什麼是人形蕩克,那就反而得要先讀完‘怒紅’。否則,我們不知頭緒,又從何盤問?再說鐵鏽挾持搖紅上山,已非先前片刻之事,這已過了好幾天,搖紅若能活便活,現在急也急不來,更不急在一時半時。”
他以一種久經訓練也久歷戰陣的老將士口吻道:
“作好充分準備,才能救人救徹——一時情急,操之過急,都不說是我們資深刑捕該犯的過失。”
鐵手聽了,嘆了一口氣,望向窗外,只見窗外幾點臘梅初蕊,已染上了幾抹金紅。”
“這麼快,又是梅花將開的日子了。”鐵手感慨地道,他後面的話,只在心裡掠過,沒說出來,反而問了一句:
“今天是什麼日子?”
“十四。”猛禽回答得很快,簡直是不暇思索,“是日八白飛星,宜祭把,修廚、遊獵、作灶、衝龍尾宿,又是勇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