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桿秋荻,佈局極其幽雅,最是個適合小飲聚會之處。
淡梅進了頂樓雅間,便取下了頭上飄紗帷笠。見一少婦正憑窗遠眺,背影修長,腦後垂著烏黑的墮馬髻,斜斜只插了枝金釵,露出半邊玉頸,待她迴轉頭來,正是那魚陽郡主。
淡梅對這女人的印象便是華服濃妝,煙視媚行的,此時見她打扮素淨,神情端莊,與前次所見判若兩人,一時略微有些驚訝,見她亦是上下打量自己,想必心中也是在估量評判,便朝她略微點了下頭,見了禮。那魚陽亦是還了禮,這才各自入座。
“我與妹妹京中一別,忽忽已有一載。瞧見妹妹氣色比起從前越發的好,心中甚是歡喜,又有些感嘆,妹妹正當花信,姐姐我卻是老了……”
魚陽笑吟吟寒暄道。
淡梅笑了下,客氣話說了幾句,便也不和她繞圈子了,徑直道:“郡主金貴之身,竟會不遠千里這般過來此處與我見面,想來也是有話要說,但請直言便是。”
魚陽一怔,隨即笑道:“妹妹真當是個痛快人。那姐姐便也不兜圈了。你可曉得他何以離了任地,又去了何處?”
淡梅心中微微一緊,看著她不語。
魚陽伸手端起自己面前茶盞,抿了一口,這才不緊不慢道:“有人呈了密信入京,欲告徐大人治家不嚴,後院糾紛引致大火,此乃他之失德,不配在朝為官,此其一;本人失德倒也罷了,竟又連累在旁民宅,將民居也燒了個精光,弄得怨聲載道,有損朝廷顏面,此其二;這都還不算什麼,最難的便是……”看了淡梅一眼,這才嘆道,“本朝自太祖以來,就嚴令在朝官員不得與民爭利營商。只如今這密信卻不止指責徐大人暗地仍經營此道,更是附了他的十來處產業名錄,連具體名址都有,言所列的不過實際十之一二。雖都假託他人之名,實則俱是他名下的,一查便知。妹妹你想,這樣一封密信若是落到了御史手上……”說罷便嘆了口氣。
淡梅越聽越是心驚。怪不得那日一早徐管家便那般闖了上來,連徐進嶸也冒著擅離任地的罪名的風險不知去向,原來竟是出了這樣一樁事,他卻瞞得自己死死。那麼他前次離開,想來就是過去轉圜的?
春娘**引發大火,禍及邊鄰,過後雖很快安撫下了災民,府裡眾多下人亦是被嚴令收口,只這般驚動全城的一場大火,又是在州府衙門裡的,若有人存了禍心,千方百計地打聽出來也是正常。
堂堂一個四品知州後衙竟會因為妻妾之禍引發大火出了人命攪擾百姓,此等事情若真被有心之人拿出來彈劾,就算最後定不了大罪,只在天子臣僚面前顏面掃地卻是必定的了,往後也不用在官場混了。至於後面第三樁,那魚陽所言也並非虛空恐嚇,確實有這麼一條法令在。
如今全民經商蔚然成風,滿朝大小官員,上從皇親國戚,下到地方官員,雖曉得有這麼一條禁令在,只十之七八都有在暗中另闢財路的。淡梅曉得便是自己的母親秦氏,從前瞞著父親手上也是有幾個鋪子的。皇帝雖心知肚明,只法不責眾,只要沒鬧出什麼事,也就睜隻眼閉隻眼而已。
記著自己剛到此處的那年,父親有日回家,提及到朝中有個李姓光祿大夫的事。說那個光祿大夫得罪了個御史,被揪了出來手握幾十家鋪子營商,證據確鑿,最後不但被免職罷官,連鋪子也為官府所剿收。
父親當時提那事,雖不過是藉機訓導秦氏及兒子媳婦萬勿步其後塵,只也可見當需要時,這確實是條罪名。似徐進嶸這般從前本就非正統科舉出身的官員,真若被牽扯了出來,且連名下部分產業也被這般詳細列了上去,被御史參奏一本咬著不放的話,後果真當是可大可小。
徐進嶸為人謹慎,在外亦是不顯山漏水。既入了官場,似這種事情,從前應當是有所防備的。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才會弄得今日這般被動局面?且看這魚陽的說話口氣,竟似如今這密信還被壓住一般。
淡梅一時心亂如麻,低頭沉思了片刻,終是勉強壓下心中紛亂,抬眼看著對面魚陽道:“郡主想必不是特意過來只與我說這個的。還有何話,一併道來便是。”
魚陽見她竟仍這般鎮定,心中也是有些佩服,便收起方才面上笑意,正色道:“你所言極是。他運道不錯。那密信如今正被截在我父王手上,尚未上達天聽。若是旁人,自然不需這般多事,直接呈了上去便是。只我父王從前就對他甚是重看,惜他之材,不欲斷他後路,這才特意知照了他一聲的,端看他自己如今的意思了。”
話既到此,淡梅心中已是雪亮了。那老王爺從前在京中是出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