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得知,姑奶奶過世的訊息,愣在那裡。 孫家寨的鞭炮聲,彷彿在印證,這訊息,是真實的。 那鞭炮聲,越來越響。 阿炳說,我不回來,我現在過去。 炳媽說,你現在過去,做什麼,要去,約好家門的親戚,一起去。 阿炳說,你們一起去,我一個人去。 炳媽不吭聲。 阿炳開著三輪車,拉著一車柴,繼續前進,來到姑奶奶家。 襄陽農村,誰家辦喪事,會請同村人,來幫忙。 知客老爺,是村裡的年長者,招呼著客人,發著煙,分派著任務。 幫忙的人,有的在搭帳篷,有的在洗菜,有的在擺桌子,有人頭上纏著白孝。 姑奶奶,躺在床上,她閉著眼睛,她的臉,比生前要白,平靜安詳。 姑奶奶,沒有等到,這車柴。 阿炳也沒有,等到,和姑奶奶說上話。 阿炳有些後悔,不在千工堰停留,就能和姑奶奶說上話,說不定,姑奶奶見到他,就不會走。 在襄陽,孃家人不來,不入殮。 阿炳的祖父,是姑奶奶孃屋哥哥。 阿炳的父親,是姑奶奶孃屋內侄。 第一天,晚上,幾個表叔,通宵守靈。 第二天,一整天,陸陸續續,有親戚來弔喪。 來賓到靈前,給姑奶奶燒紙,叩頭,表叔在靈堂還禮。 第三天早,出殯,瞻仰逝者遺容,蓋棺,釘棺,套棺布。 眾人披麻戴孝,阿炳是孫輩,戴著黑色孝箍。 嗩吶聲起,哀樂陣陣催人心,眾人跟著嗩吶匠,圍棺轉三圈,八個抬夫,開始抬棺。 有年長者說,出棺要哭,不要出啞巴棺。 阿炳無淚,阿炳的娘娘,倚門,說,我這娘娘,一輩子,沒有享到一天福,遭了一輩子業,說完流淚。 眾人哭。 第一排抬夫,走出門,阿炳意識到,姑奶奶,被抬出這個門,就永遠不會再回來。 阿炳仰著頭,忍住淚水,看著天花板。 天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 起初,顆粒大,稀疏。 後來,顆粒小,濃密。 雨靜靜的落在這個村子。 阿炳是孫輩,提著殯葬紙馬,和另一個孫輩阿餘,走在出殯隊伍,最前面,阿餘提著一籃子冥紙,走三步,撒一張,走三步,再撒一張。 隊伍停下,阿炳和阿餘停下,年長者提醒阿炳,殯葬紙馬,不能放在,別人院子門口,就算院門關著,也不能放。 阿餘見阿炳,好像不懂農村規矩,對他說起農村白事,三話不說,二事不做。 說話,某個字,要用走代替,阿炳知道。 熱孝不登門,阿炳卻聽的少,阿餘細細講。 阿餘點根菸,說,紅事不露悲,白事不露喜。 阿餘說,有些人,整天把某個字掛嘴上,說些喪氣話,白事人不喜歡,紅事人不喜歡。 二表叔哭靈,二表叔,雨裡跪下,殯葬一條龍女子,大哭,唱著歌曲,從一月唱到十二月。 正月裡來正月正,聽說我媽病情重,緊趕慢趕來到了家,我的親媽啊,靈堂擺在正當中; 二月裡到初二,你的孩兒靈前跪,哭聲感天又動地,不知親媽在哪裡; 三月裡到初三,靈前哭聲哽咽,哭一聲親媽啊,我的親媽啊,不知親媽在哪邊; 四月裡到初八,你的孩兒淚巴巴,媽的恩情比天大,我的親媽啊,孩兒還沒來得及報答; 五月裡到初五,你的孩兒命真苦,人家有苦跟媽訴,你這一走我跟誰訴; 六月裡到初六,你的孩兒心難受,哭聲親媽叫聲爸我的親媽啊 ,你的孩兒淚交流; 七月裡到初七,你的孩兒淚悲啼,回憶起我的媽,老了你咋命歸西;媽啊媽,兒的媽為了兒女你操碎了心,老了你咋命歸西; 八月裡到初八,你的孩兒淚如雨下,想起來我那親親媽,心裡好像鋼刀扎;媽啊媽,我的親親媽,想起來我的媽來,心裡好像鋼刀扎; 九月裡九重陽,想起親媽哭上一場,白天裡想媽見不上面,夜裡想起哭上一場,媽啊媽,兒的親媽啊; 十月裡十月十,燒紙我跪在墳地,哭天號地把親媽叫,不知你老在哪裡,媽啊媽,我的親媽啊,哭天號地把親媽叫,不知你老在哪裡; 十一月冷風颳,大雪紛紛下,鋪天蓋地下大雪,不知媽你在哪;媽啊媽,我的親媽啊,鋪天蓋地下大雪,不知媽你在哪; 十二月整一年,家家戶戶都團圓,人家過年都歡歡喜喜,你的孩兒淚漣漣;媽啊媽,我的親媽啊,人家過年都歡歡喜喜,你的孩兒淚漣漣; 初一初二到初三,家家戶戶都拜年,人家拜年給親媽拜,你的孩兒給誰拜年,媽啊媽,我的親媽,人家拜年給親媽拜,你的孩兒給誰拜年。 殯葬隊伍,淋著細雨,《十二月哭靈》,曲調單一,一個曲調,唱十二遍,表達的是哀思,流逝的是時間。 時間,是高等生命,施加給人類的一道枷鎖,沒有人,能逃脫時間。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